第七十四章:我自为鞘笑三生
兜兜转转一圈,云舒最终却还是回到了锦绣山顶,却在玉倾漓的坟前遇见了一个从不曾料想到的人。
“你来拜祭他。”她轻笑着走上前,明明是问句,却用了肯定句的语气,“沁儿……唔,还是叫你凝伤比较好呢?”
一身黑色的侠服,一个藏青色的包裹,一顶灰色的纱帽,却遮不住她空荡荡的左袖,以及冷艳的面容。
黎沁儿看来已经拜祭完毕,朝着玉倾漓的墓碑又拜了拜,才转过身面向云舒,“这是块很美的地方,他会喜欢的。”望着她的眼神很认真,一如既往。
云舒哑然,却失笑,“那当然,这里的风水可不比龙脉差啊。”目光在她的包袱上兜了一个圈,“拜祭完他,你这是要……”
黎沁儿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甩了甩手上的纱帽,“我要出去游历。”
经过那么多事,出去走走忘了些不该记得的事倒也不错。云舒点点头,走近几步,“那你要往哪里走?”
“南方吧,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黎沁儿的眼神里闪过片刻柔软的微光,让云舒有刹那的心神荡漾。
“不管你二哥了?”
黎沁儿的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不在乎的。”不过离府的时候又在那边哭天抢地闹着玩就是了。
转身,远望远处的群山连绵,苍翠欲滴。春天的脚步就这样不知不觉从这里蔓延开去,绽放了百花,滋润了山木,感染了天地。
“我走了。”她伸手盖上纱帽,凝视了云舒片刻,“你……保重。”
成熟老练的语气,与在黎家时的初见面相差太多,竟让云舒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自己的心也未免太老了。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朝她拱手,“你也要保重啊。”
黎沁儿点点头,绕过她,毫无留恋地朝着下山的道路走去。
云舒站在玉倾漓的墓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她都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一抹黑色的人影从树影后走出,一如既往阴森森的打扮,如今空了右袖管,倒是更多了点潇洒的感觉。一柄刀跨在腰间,一个包袱背在背上,竟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都走了,冥邪谷怎么办。”所以云舒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么问。
残暝脸上的表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太多,是绝望过后的一抹释然,还是悲伤中自欺欺人的表面平静?他以眼神隔开云舒探究的目光,“问歌继任了谷主之位,望月和符离都会协助他的。”
问歌,居然是那个小子,不过……回想起他仰望星空时的那神情,或许不错,至少不会再陷入什么江湖纠纷,也不会是什么反面角色。
“那你呢?”云舒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右袖管。
凝伤断臂为残暝,而残暝断臂却是为了她云舒,说出去这是多么的讽刺,却是他们亦敌亦友的关系的最佳写照。但如今小白都已不在,说这些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四处走走吧,看看这河山。”残暝望向那墓碑,眼神中闪过一抹柔色,“阿漓他以前,一直那么想着。”
云舒心中微微闪过细微的疼,“是么,那你也往南走?”
残暝正视她,“不,往北。”
一南一北,天各一方。断臂又如何,不是你的人,付出太多也就是这样了……黎沁儿的离开未必不是认清了这点。
“北方也好,风景开阔,和江南的小家碧玉一定大不一样吧。”云舒勉强笑了笑,“好好保重,明年清明,总是再见的了的吧。”
残暝严肃的表情总算是露出些许的轻松,与云舒对拳,“来年再见。”
云舒点头,目送他离去。
若搁在剑拔弩张的当初,谁敢想会有这样的对话。如今的落幕,每个人的结局,仿佛都在情理之中,却又都在意料之外。
“或许,这结局也不错。”云舒轻轻抚了抚石碑,“是吧,小白?”
漫山的树轻轻摇曳,似乎是某个人细碎的笑声,与温柔的眼眸。
——
云舒慢慢地逛下山,她的包袱和马匹都存在山下的客栈里。大家都把接下来的日子规划的那么好,她自然也不甘落后了。
现在回无幻楼,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太残忍了,她需要些时间慢慢调养。
江湖那么有吸引力,老妖怪师父和老顽童师叔去游玩四海了,黎沁儿和残暝也一南一北踏上旅途了,自己又哪能落于人后?况且……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浪费了,若是能遇到什么江湖奇遇,那就好了。
若是不能,那也趁着这几年的光阴,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死了也能庇佑一下这几个死党。说起来她们倒是个个都幸福了,自己一个人倒是要“一萧一剑走江湖”了。
正叹着气牵马欲走,却看到街上的人不约而同涌到一个地方,戏馆?又不是节日又不是庆典的,哪来的戏班子唱戏?把马往门口一栓,云舒索性也挤进去听听。
是她最喜欢的洛剧,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
“各位父老乡亲们,本戏团这次应邀前来唱戏,唱的是一出新戏,还望多多指教,多多提意见。”
哟,新戏,真赚到了。尽管只是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看看舞台,云舒还是有些高兴。
“这一出戏,名为《暮吟烟魂引》,讲的是当朝的一段传奇故事,而这引子,就是百年之前那流传而下的暮吟古陵,帝国宝藏——”
云舒的心跳倏地漏跳一拍,拨开身前的人群,硬是挤到了第一排坐下。
戏台上,戏子穿梭;戏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台下时而一片欢腾,时而纷然落泪……好一段江湖奇缘,好一个古墓寻踪。一出戏,一天却演不完,今天只演三折:
一折,花云巧会黎家闹;
二折,白衣勇探无幻楼;
三折,武林大会喜相逢。
看的台下观众笑的笑,哭的哭,随着剧情跌宕起伏,难以自抑。看的云舒,感动之余,却是慢慢的疑惑,是谁那么熟悉他们的故事……又费了不少心思将它编成戏剧。
曲终人散,不知不觉,三折戏已过,台上台下人影渐散。云舒却仍静静地坐在原位,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跃动的声音,她知道,她在等一个人。
“曾经,我以为像她那样潇洒自在的人是不喜欢看戏的,但她却告诉我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她一向喜欢看戏。”低沉而又优雅,熟悉得她刹那之间便能辨析那声音,但她却没动,任凭那声音夹杂着脚步声走近,“逐渐相处,我才知道,她说的没错。她把戏当人生看,也把人生当戏看。”
——
“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喜欢看戏。我以为你坐不住呢……”
“是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最喜欢看戏了,可惜的是总是一个人。”
——
那道身影就停在自己身后,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雅香。
“现在,我只想问她。人生这场戏,我是不是有资格,陪她走这一遭。”
云舒的手渐渐握紧,她缓缓起身,站直,转身,映入眼帘的毫不意外是那风姿卓绝的容颜。随意散下的发,认证凝视着自己的凤眸,妖魅的泪痣……
她笑,“抱歉,我这个人从来只喜欢看戏,却不会演戏。”一身白衣翩然而过,却是没有刹那之间的迟疑和停滞。
擦肩而过,还有两人瞬间的心跳。
门口,只剩下两匹马,一黑一白。
她转身,他的背影依旧在那,未曾动摇。
“我不演戏,但是看戏的话,不介意身边有个人一起。”
白马嘶鸣,高高扬起前蹄,云舒调转马头,只刹那的功夫,身后却又多了一个人。紧紧地抱着自己,倒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喂,骑自己的马,两个人太挤了。”她黑线。
身后的人没动静。
找pia——云舒毫不留情地一把撩开他,轻夹马腹,白马便扬蹄跑出好远。
马蹄声参差,身后黑马不曾远离。
——
“阿瑾,陪我去看看这江山可好,你说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为争夺它而血流成河?”
“阿瑾,我们先不回无幻楼了吧,玩个失踪怎么样?”
“阿瑾,我好几天没认真吃东西了,今天晚上大吃一场吧!”
“阿瑾,听说不远的有个叫临溪的地方,三年一度的百花诞又到了,我们去凑热闹吧。”
“阿瑾……”
“好。”
——
哪怕只剩下一天的寿命,我也要认认真真活着,和你一起看遍这山川湖色。
以我右颊酒窝的执着,许你左眼泪痣的永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