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告白
从无极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回想起和那两个人交谈时诡异的场景,云舒不禁打了好几个冷颤。
太……太太诡异了!
宸琰笑的宛若春风,一身白衣,静静地站着就让人感觉被治愈了一般全身舒爽,声音也很温和,说起话来仿佛清风拂面,如邻家哥哥一般亲近自然;
而风琊……一声黑衣,同样静立在一旁却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剑,让人无时不刻不如履薄冰,脸上一丝表情都无,眼神锐利如鹰,谈话久了居然会有凉薄的杀意攀上后颈……
两个人的差别就感觉像春天和冬天,赤道和北极,杀伤力爆满,同时对话的时候感觉更加明显。
她忍不住抖抖全身,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花沭瑾的院子。
不知道他休息了没有……
话虽如此,但云舒还是不由自主地迈起步子走进了中院。清冷的月光下,石桌上安置了简易的酒菜,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没再也不见。
“既然来了,一起坐会吧。”磁性的声音莫名染上了几分悲凉。
云舒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眼前完整的一套干净的碗杯,让她不由莞尔,“你早知道我会来?”
“说不上……只是那么觉得,所以就多准备了一副。”花沭瑾抬起了头,精致的容颜在月光下愈加唯美,只是仿佛沾染上了黑暗一般涌动着很少流露的邪气与颓废,此刻,恍若妖魔。
云舒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花沭瑾凤眸微抬,问道。
云舒未语,仰头喝下一杯酒,再随手满上。酒入喉,顿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轻抿,火辣辣之后透着一股清凉,从喉头漫上,清香满腔。
“那天凌泽岚召我进宫,是为了让我帮他牵制叛国的平阳王。”云舒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他要我在他们找到暮吟古墓之前,先解开这古陵之谜。”
花沭瑾的手几不可闻地一颤,“你答应他了?”
“是的,我答应了。”云舒仰头又灌下一杯酒,偏头望向花沭瑾,“你怎么看?”
花沭瑾沉吟片刻,露出绝美的微笑,“虽然听起来麻烦,不过好像很有趣……但,我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的动机更感兴趣。”
“呵呵”,云舒低笑,“阿瑾,你可以不那么直接的,我以为你很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的……”
“是……但我不想和你玩。”花沭瑾承认倒异常爽快。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弯弯如钩,又勾起了谁的思念。眼神迷蒙,他低语,“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云舒未语,挑眉相问。
“明天……是凌泽谟的忌日。”花沭瑾笑了出来,却让人联想起了残败之花,依稀可见昔日浮华,如今却凋落于地,只剩一地残缺。
“九年前的明天……母后带着我们一同出去郊游踏青。”
“满山苍翠,天很蓝很蓝,草很绿很绿,还有很多野花,四周很安静,只有阿岚欢快的跑动声。他说,将来我继承了帝位,他就做我的左右手亲王,为我治理国家,为我平定天下,我们一起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所有穷人都吃上饭,不再有贪官污吏横行霸市,人人称颂我们。”
陷入回忆中的花沭瑾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左手小心翼翼地摩挲,仿佛在擦拭珍爱之物。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然后告诉他,若是他想当帝王的话,我不介意将江山拱手让出,只要他能实现抱负,只要他能无愧于凌泽家男儿这个身份。可他笑着拒绝了,他说‘哥,大家都知道,你比我更聪明更厉害,我只想永远做你的弟弟。’”
“……母后挥手让我过去,她的表情比往常更温柔和蔼,我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谟儿……’她如往常一般轻唤我的名字,站在河边,瘦弱的身体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去一般。我觉得很害怕,仿佛她要离开了一般,所以抓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拉离河边,但……”
花沭瑾温和一笑,左眼下的泪痣摇摇欲坠般,“她却反手将我推进了河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若不是师父那天正巧在河边睡午觉,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了吧……我每年的那天都会去等她,一直等了五年,她却连一次‘拜祭’都没有。每年都等着,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却只有师父……陪我站着。”
“我知道,从小,她就只喜欢阿岚,她望向我的眼神里隐隐藏着不安与恐惧,我甚至亲口听到她曾经喃喃说过,‘别笑了,你笑的我好害怕’。但我还是笑,因为除了笑,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回忆至此,他不由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夜空,一轮弯月再无其它,但他却微微地笑了,“那一日,我在河水里下沉的时候,也是如这般,看到了星空,布满了星星的夜空……”
涩涩的话语仿佛沾染了最深的悲戚,一同染殇了他的笑容,竟显得与他平时格格不入的纯净与悲伤。
哪里有星星……
云舒抬起头,随他一起望向夜空,却也仿佛看到满天的星星,璀璨耀眼。
——星星,一直都在心里面。
“阿瑾……”云舒低低地唤道,“站起来。”
花沭瑾疑惑地偏了头,表情柔和地叫人吃惊,但云舒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温柔背后的满溢的悲伤与绝望。尽管疑惑不解,他还是顺从地依言站立。
云舒拉着他走上台阶进入一处高台,然后解下发带,蒙住他的眼,“现在,你往前走,然后走下台阶,我在下面等你。”
花沭瑾静静地聆听着,不明就里,却微笑地点了点头。
云舒退后一步,屏息注视着他。
花沭瑾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前迈出了步子,一步一步又一步,他的步子谨慎而又稳重,他的呼吸绵长而又均匀。手平稳地摆在两侧,随着身体的走动而左右轻晃。
但逐渐的,随着他的步子迈的越来越多,真正地迈上了台阶。又窄又缓的石阶连绵向前,眼前的一片黑暗中,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迈出了多少次步伐。呼吸逐渐加急,手臂的摆动也不自然了起来,步子的大小也出现了较大的区别。
可他还是咬紧了嘴唇,一步又一步地迈了下去,身体晃得越来越厉害,刹那间平衡就被打破……
“云舒!”他不由轻声叫道。
“我在。”云舒轻身一掠,恰到好处地扶住他,低声重复道,“我一直都在。”
花沭瑾沉默了片刻,拉住云舒的手臂,又朝前探索起来。不过接下来的路程,因为有了云舒的矫正和帮助平衡,变得格外简单起来。
回到平地,云舒小心地解下他眼前的布带,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阿瑾,只要你开口,我一直都等在原地……等你开口。”对我如此,对你的朋友如此,对你的……亲人,也应该如此啊。
不要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要把你的不安,把你的恐惧,把你的悲伤都藏在心里,因为你不说出来的话,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花沭瑾仿佛看穿了云舒的想法,蓦然失笑,从她手上接过布带,拉着她走回了最初的高台,然后,在她的眼上系上发带,“这次,该你了。”
云舒微愣,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只剩一片黑暗。手轻轻划了划,可是身边已经什么都不剩,只有空气。
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迷惑,深吸一口气,往前迈出一步,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不过,这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找不准前进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一脚踏空,仿佛陷在一个没有人的迷宫,只有自己,走在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道路上。
我……在哪里?
在心念动摇的刹那,身体也随之轻颤,一阵摇晃。但,却又一只有力的手蓦然间扶住了自己。
“你……”
“小心点,前面的台阶很窄,对,迈小步一点。”花沭瑾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温柔,令人信任,“嗯嗯,还有十几步哦,扶着我,小心点哦……”
云舒平安落地,花沭瑾小心地解开发带,瞥见云舒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轻笑,“但有的时候,就算不开口,却也有人会帮助你……我不在等候,我在努力地朝着你前进。”
云舒语塞,半响,微笑,毫无预料地抚上花沭瑾的左颊,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阿瑾……很努力哦,你真的很努力呢。”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左眼下的泪痣,仿佛一颗永远擦拭不掉的眼泪,让人心疼。
花沭瑾一怔,忽然闭上了眼睛,右手覆上了云舒的手,温温暖暖的,人的体温,永远是最让人安心的温度。
“右眼泪痣,半世流离;左眼泪痣,一生漂泊。”云舒喃喃地低语,一种莫名的感伤让她几乎泫然泪下,“阿瑾,你怕么?”
“怕,其实我也不比你勇敢多少。”花沭瑾睁开眼睛,温柔的凤眸,在月光下唯美绝媚。
云舒柔柔地绽开一个微笑,用空余的右手指着自己右颊的酒窝,“阿瑾,你知道么,据说有酒窝的人,都是在过奈何桥时不愿意饮下孟婆汤,执意要去寻找自己前世爱人的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十几年也只笑出来右颊这一个。”
“但,它依旧带着最美的执念,寻找爱人,寻找幸福。”云舒深吸一口气,眼神澄净的宛如月光,“阿瑾……若我说,我愿意用我右颊酒窝的执着,许你左眼泪痣的永世幸福……你愿不愿意相信?”
花沭瑾一愣,目光中的错愕让云舒几乎有一瞬间的好笑。再接着,他弯起绅士般的微笑,凤眸神采奕奕,“我不相信……云舒,我不喜欢你。”
那当然,本来我也只是和你开玩笑,想开导开导你罢了……自然而然应该从嘴边溜出的话语,却在真实听见他的回答的瞬间阻塞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心脏阵阵地刺痛,难道是毒发了?不会啊,如果毒发的话身上也应该会痛啊,为什么只是心脏难受,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不已。
就仿佛……
云舒吃惊至极般地捂住了嘴,然后,勉强刮起一抹微笑,“那当然,开个玩笑而已……开导……开导你罢了。”鼻子一酸,却险些掉下眼泪来。
忍住……云舒,你一定要忍住,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花沭瑾静静地看着云舒表情变换,最后仿佛无事人一般微笑,却再也不肯触及自己的目光。
——求求你,先别看我!
“那个,天色不早,我先回去睡了,放轻松点,明天又是轻快的一天呢!”云舒背对着花沭瑾状似轻松地说道,两行眼泪却已经悄然落下,“加油啊,阿瑾!”
几乎是落荒而逃,狼狈到了极点。
而花沭瑾始终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云舒的每一个动作,仿佛一座雕像一般再没有移动过。嘴角边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在月光下愈加模糊不清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
云舒嘭的一声关紧房门,锁上,顺着门滑落到地面。屋内一片漆黑,却刚好盖住她的满脸泪痕。
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喜欢花沭瑾……心痛什么的都是错觉吧。不可能的,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超级恐怖超级腹黑……超级……超级……
花沭瑾……我不可能,没道理喜欢他的呀。错觉吧,一定都是错觉吧……
我……喜欢……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