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许氏病重
穗儿趴在地上哭了许久,却是没有一个人来劝过她。在这样的宅子里,锦上添花的有,落井下石的有,雪中送炭的却是极难见到。
想到许姨娘还躺在**咳着,穗儿抹干净眼泪,忙又回去了院里。院子里就兰儿一个人在,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许姨娘侧躺在**,眼睛眯着,似乎是睡着了,但偶尔费力的咳嗽了几声,显然她没有睡着。屋里很黑,桌上只点着一盏油灯,火光影影绰绰的照在许姨娘的脸上。照的她原本就灰黄的脸色显得更加的惨白,很是瘆人。
兰儿站在院门口朝外望了望,也不知道穗儿有没有把老爷请过来,或者跟老爷说明白许姨娘的情况以后,让老爷遣一个大夫来看看也好。
兰儿一面注意着穗儿有没有回来,一面又仔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自打许姨娘咳出血来后,脸色就变得更加的惨白,她不免担心,许姨娘会不会在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就这么去了呢?
兰儿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担心,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心中满是着急不安,穗儿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就在兰儿急的直跺脚的时候,终于见到远处似乎正有一个人影往她这边奔来。她垫脚望去,却因灯光灰暗,只觉得那人身形熟悉。少时,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是穗儿。但,她竟然只是一个人回来了。
兰儿忙迎了上去,一面紧抓着穗儿的手,一面向后打量着,可是并无其他人跟在穗儿的身后。
“穗儿,大夫呢?”兰儿焦急的问道。
穗儿原本擦干的眼泪,立时又落了下来,“老爷也不管许姨娘了,兰儿,我们怎么办?”
听得穗儿的话,兰儿的肩膀立时也垮了下来,眼中泪水不可抑制的溢出眼眶,“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连老爷都不管姨娘了,那可怎么办?”
穗儿摇了摇头,止不住的哭泣起来。
两个小丫头正在外面掉着眼泪,忽然听到屋子里又有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想到许姨娘的病情,两个人连忙奔进屋里。
许姨娘正半趴在**,身子朝前探着,一只手拿着帕子捂着嘴,正对着地面剧烈的咳嗽着。
穗儿忙迎了上去,半蹲在地上,轻拍着许氏的后背,轻声道:“姨娘,你怎么样了?”
许氏咳嗽了好一阵子,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抬首朝穗儿兰儿笑了一下,安抚的温言道:“没事,我没事的。”
许氏抬头的时候,穗儿跟兰儿俱是吓了一跳,直愣愣的看着许氏嘴角的血渍。
穗儿噙着泪,伸手抹去许氏嘴角的血渍,却是压根不敢提刚才的事情。
许氏朝穗儿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很是淡然,似乎那个咳出血的人并不是她。
“穗儿,大夫没有请来吧?”许氏一脸早知晓的神情,似乎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穗儿低着头,泪水不住的落了下来。
许氏轻笑一声,拍了拍穗儿的肩膀,“哭什么呢?我这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嘛,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许氏越是这样说,两个丫头却越是哭得厉害。
许氏轻叹了口气,瞅着这最后两个还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这两个丫头,年纪虽然小些,但心地都极好,未曾因为她身子不好,又被老爷给冷落了而远离她,仍旧细心照顾着她。
许氏嘴角微微的翘着,身边能有这样的两个丫头跟着,还能这么真心的对待她,她觉得甚是欣慰,她也知足了。
许氏半撑着身子,看着穗儿跟兰儿,“穗儿,兰儿,跟着我,苦了你们了。”
穗儿忙起身,扶着许氏的身子,想让她躺下去。
“姨娘,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只是奴婢无能,不能给您请来大夫。”
许氏轻笑了一声,笑声中透露的是一种释然,未曾有丝毫的怨愤。“这哪里怪得到你们?我早知道了,像我这样的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比以前好的多了。如今……”许氏顿了顿,有些话似乎说不出口,“这世间于我,倒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苦了智幸,我若是去了,这府里还有谁会真心待他呢?”
许氏眉间泛起轻愁,想到小小年纪就极懂事的秦智幸,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可怜她虽然进了秦府为姨娘,又为秦子明添了一子,却终不能与他携手白头。
她眼前忽然出现她进府之前的光景,那时候秦子明给她在外面租了一个宅院,还请了好些个丫鬟伺候她。他虽然不能日日去看她,但最长不过三五日,一定会去陪她。那时候,院子虽小,但有他,她便是知足且幸福的。虽然没有名分,虽然惹人非议,但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像是头顶的一片天有人顶着,心里踏实的很,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担心。
后来,他乘着蔡氏有孕的时候,执拗的将她接进了府里,命令府里的下人要善待她,要尊敬她。
许氏嘴角的笑容忽然又变得苦涩起来。
如果不进府的话,就一直在外面,尽管没有名分,但他们应该还可以向以前一样吧?只有他们两个,不会有人在他们之间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在他们之间弄些阴谋手段。
许氏又想起了秦智幸,心中轻叹了口气。进府唯一的好处,便是让秦智幸有了合宜的身份,他现在是秦府正经的少爷,不会是外室生的私生子。
如今秦智幸已经被蔡氏送去了安亲王府中,成了安亲王府的世子伴读。安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同母兄弟,可不比秦子明,只是个异姓王爷。仔细探究来,蔡氏此举,却是为秦智幸好了。跟在安亲王世子身边,不管是在人际还是教导方面,都比在秦府中要好的多。
对于蔡氏,许氏未曾有丝毫的不满。她一直以为,蔡氏之所以厌恶她,是因为她当年的突然进府,使得蔡氏早产,导致依书先天不足,一生下来就身子骨差得很。
也许刚开始她心中会有怨言,可是等她有了智幸以后,方才明白蔡氏的感受。
孩子是一个母亲的所有,一个母亲可以自己受千般苦,却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累。更何况,依书因此而沉疴多年,久治不愈。
许氏静静的回想着自己的前半生,有酸楚有甜蜜,有欣慰有遗憾,但只要智幸以后好好的,她便也知足了。
许氏忽然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似心肝都要被咳出来一般,嘴角流出了暗红的血水。
穗儿眼中的泪水落得更凶,急急忙忙的拿着帕子要擦去许氏嘴边的血水,可是她刚擦去一些,新的血水又流了下来,却是如何都擦不干净。
穗儿跟兰儿心底都泛起深深的惶恐,许姨娘这般,已是说明她气数尽了。
咳了好一阵子,许氏才缓过一口气,喘息了一阵子后,对穗儿吩咐道:“穗儿,看来我命不久矣。”
穗儿泣声道:“姨娘,不会的,您会好好的活着的,只是小病而已。”
许氏苦笑一声,“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你先别打岔,听我说。”
穗儿忙点了点头,“姨娘,您说吧,我听着呢。”
许氏淡笑一声,道:“我现在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智幸。他现在能做安亲王府的世子伴读,与他是好的。若我哪日就这么去了,你们要告诉他。要争气,要努力,不要丢了秦府的脸面。他娘是安心去的,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怨言。让他好好为府里做些事,莫要懈怠。日后,也要好好孝顺夫人,不可妄起其他心思。”
许氏仰躺在**,双眼无神的盯着帐顶,口中一字一句的大声说着,生怕穗儿她记不清楚一般。
穗儿一面低声啜泣着,一面认真记下许氏的话语。
许氏又咳嗽了一声,问道:“穗儿,你可记清楚了?”
穗儿哽咽的答道:“奴婢记清楚了。”
许氏点了点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穗儿却以为许氏出了意外,泣声扑上前去,“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许氏微微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声音略显无力的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让我眯一会儿吧,待会儿叫醒我。”
穗儿惶急的看着许氏,心里七上八下的晃着,总觉得不能让许姨娘就这么睡了。
兰儿扯了扯穗儿的袖子,红肿着眼睛对穗儿道:“穗儿,不如,我去请三小姐来看看吧,如今已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穗儿闻言,又朝许氏看去一眼,许氏只闭着双眸,好似没有听到兰儿的话。
穗儿的泪水又落了下来,若是许氏神智还清醒着,还能听到周遭的动静,她绝不会毫无反应。先前她们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三小姐帮忙,这整个府里,也只有三小姐跟许姨娘尚显亲近一些,也只有三小姐从来没有对她们恶脸相向。可是许姨娘却坚决不允许她们去找三小姐,因为三小姐自个儿的身子尚病着,仍旧在**躺着,哪里还能为她们操心呢?
现时不同往日,许氏已经是病入膏肓,穗儿再也顾不了许氏之前的吩咐,忙对兰儿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去三小姐那儿问问,看能否让三小姐请个大夫来,也好救姨娘一命。”
兰儿点了头,忙站起身,直奔宝沁楼的方向而去。
此时,依书已然睡下。现在还是初春,天气冷得很,她休息的也早,不像夏日,还会在睡前看些闲书。
兰儿来宝沁楼的时候,惊动了守夜的婆子和小丫头。只是她只顾着往前冲,那些婆子一时也没有拦的住她。进到宝沁楼内部,兰儿却不知道依书究竟睡的是哪一间房,只能惶急的高声唤道:“三小姐,三小姐,求您救命啊……”
兰儿这一唤,守夜的婆子已经赶上了她,急忙想去捂她的嘴,一面低声呵斥道:“不许大声吵嚷,小心吵醒了三小姐,拿你治罪去。”
兰儿晓得若是被这婆子抓住了,许氏可就真的完了,一面高声唤着,一面躲着那婆子。
今晚是银珠守夜,银珠闻听外面的吵嚷声,不禁蹙起了眉头。这宝沁楼一向安静的很,谁都知道不能私自在宝沁楼吵嚷,怎么还有人这么胆大妄为?
银珠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依书却是已经被吵醒了,皱眉问银珠道:“外面怎么了?吵什么呢?”
因着离外面还有些距离,加之还有那婆子丫头的脚步声,因此兰儿的声音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银珠道:“奴婢也刚听的声音,应该就在楼里呢,小姐,您睡吧,奴婢去看看就得,应是无事。”
依书半撑起身子,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却终于将那个声音听了个大概,是有人在求救。
依书皱起眉头,她这楼子一向不敢有人在里面吵嚷,因为都知道吵嚷的后果是什么。就因为如此,这个呼救的声音才让她分外注意。若不是真个的出了大事,那人也不敢在这里吵她吧?
依书便对银珠吩咐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若是真有事,就将那丫鬟带到我面前来。”
银珠应了声是,忙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银珠瞅着面前的一团乱,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丫鬟正被守夜的婆子摁在了地上,显然刚刚的那些呼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银珠微皱着眉头,问守夜的婆子道:“怎么回事?”
守夜的婆子担心自个儿被怪罪,刚想解释两句,却被兰儿急声抢断了,“姑娘,求你让我见一下三小姐吧,我们姨娘不行了,求你让我见见三小姐吧。”
银珠朝那丫鬟细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她却是认出了这个丫头是三姨娘许氏身边的人。
这些日子来,因着依书的吩咐,她们在外面倒是活泼了许多,自然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对于许氏被冷落的事,自然也是晓得的。但这既然是蔡氏的默许,她们这些丫鬟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甚至也没敢跟依书说,就是因为晓得,若是依书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便与蔡氏的意思背道而驰。蔡氏自然不会责罚依书,但她们这些伺候依书的丫鬟,定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银珠心思百转,既可怜许氏的处境,又不敢擅自将这丫鬟给放进去,若是夫人晓得了,她也别想在这宝沁楼继续待了。
她正思量着,依书已经自个儿走了过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大氅,微微挡了些寒风,但身子还是不自主的哆嗦着。
看着面前的情景,好好的一个小丫头被人压在地上,不由蹙眉问道:“这是干什么呢?”
兰儿听的这声音是依书,赶忙说道:“三小姐,奴婢是三姨娘身边的兰儿,求您救救我们姨娘吧,她快不行了,奴婢求求您了。”
依书一惊,忙让婆子们将兰儿给放了,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说说。”
自打依书回府以后,秦智幸就没有来看过她,她只以为是蔡氏不许旁人来吵嚷她,却是没有想到更多的其他地方去。如今忽然得知许氏不行了,不由很是惊诧。
兰儿泣声道:“我们姨娘生了病,咳出了好多血来,我刚刚见她,恐怕……恐怕……”
兰儿失声痛哭,恐怕后面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依书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抓着兰儿的双臂,问道:“没有给三姨娘请大夫吗?怎么会变成如此?”
兰儿流着泪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道到哪里请大夫,姨娘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
依书闻言,忙一面安排人去唤大夫,一面往许氏的院里奔去。银珠却是一把抓住了她,急道:“小姐,您好歹将衣服穿好了再去,这么着去了,若是冻着了,岂不是让夫人生气?”
依书眉头紧皱,这都生死关头了,还担心穿什么衣服?可银珠说的也有理,若是被蔡氏知道她冻生了病,只怕又让旁人跟着倒霉。
便又转身先奔回了寝房,着急的随便从橱中拿出了几件衣裳,迅速的穿好,而后才往许氏的院子奔去。只是她毕竟刚刚伤愈,虽然能自己下地走动,但这么疾速的奔波,依然让她感觉背后有阵阵刺痛。
咬着牙,依书终于赶到了许氏的院里,在院门外,就能听到许氏剧烈的咳嗽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训斥声。
“谁……谁让你……你们找三……三小姐了……你们……好大……大的……胆子……我的话……你……你们也……不听了吗?”
许氏刚刚见兰儿不见踪影,便问了穗儿,方才晓得兰儿竟然去了宝沁楼,找依书去了,顿时着急万分,生怕依书为此担心。
一进屋,依书就看到许氏半撑在**,身子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颤抖着,口中却断续着训斥着面前泪流不止的穗儿。
依书连忙扑了上去,撑着许氏的身子,惊叫道:“三姨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许氏抬起了头,朝依书望去。
依书此时方才看清许氏的脸色,那是怎样一张灰黄的脸?真个的好似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一般。依书心中一颤,焦急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如何,许氏到底也是府里的姨娘,是秦府的半个主子,怎么会病到这种程度,而她却全然不知?
许氏看清面前的人竟是依书,再见她衣衫不整,显然是因为急着赶过来,而没有将衣服给穿好,不由急道:“三小姐,你怎么来了?咳咳……这更深露重的,咳咳……你赶快回去吧……”
依书扶着许氏的身子,焦急的朝外叫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有来?快给我找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