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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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最后一局

此刻的知羽心里,倒是平和的,是清明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赌具的结局,塔顶的知羽显得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看到赛莲身边不远处有一团黑影。

那黑影很缥缈,很难看出来。这大约就是那个帮赛莲修塔的家伙,知羽感觉到他在沉思,他也来了,看来自己和赛莲之间的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知羽反倒觉得轻松起来,有的事情拖的时间够久了,拖着拖着,竟拖出一座高塔来……不能再拖了。

知羽的眼睛显得很亮,和赛莲眼中的深渊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他问。

“当然,随时都可以。”赛莲的回答很干脆。

于是瓷娃娃被一团红色的风悬在了两人的中间,赛莲和知羽站在塔顶的两边,那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台子就在一旁,正将一切照亮。

瑶依拉着小棉站在一边。

瑶依的眼神如一只在黑暗中等待的小兽,她告诉自己,只要能抓住机会,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救知羽出去……自打从忘川死里逃生以后,她就带着这个简单的愿望一路走。白衣仙子提心吊胆地在地府档案室里连夜查找疑点,在天一阁忤逆里自己的师傅,无尽的跋涉把她带到了时间之塔,带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多少人的回忆在这个地方沉积,它们散发出夜的味道,那些精灵呻吟着,那是挥之不去的幽怨……

瑶依握了握那焰湖龙珠,从唐主编的悬崖上过来,知羽没有向她要回这龙珠,瑶依深深地看了知羽一眼。

现在,这颗龙珠在她的手心发出的温热,比任何时候更让瑶依沉着,它给了她力量,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给了她力量。

是知羽让瑶依成长,瑶依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娇纵简单的小仙子了。对知羽的感情把她抛向仙山外这个残忍的世界,把她一把推到了他纠结的回忆里。瑶依现在已经知道,任何人不能逃避过去,知羽的表面上的恼怒和尖刻正是源自他无法走出的回忆。和赛莲的回忆是一块巨石,让知羽无法呼吸。

瑶依看到知羽坦荡的神情,她知道,他要搬开这块石头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此时的瑶依甚至想大声喊知羽的名字,不为什么,就是想喊,想听他回应自己。知羽终于要走出那团该死的回忆了,这是对的,对于一个行进中的人来说,这样的行囊太重了,会压坏身子的……前面本有更好的景色——其实都不用前面,就在此刻,就在身边,就有人一直守候着,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瑶依几欲流泪。

小棉的一只手被扣在瑶依的手里,她感觉到瑶依的手有一点抖。她以为那是因为紧张——仙女姐姐都紧张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不是说,他们走出去的希望不大了呢?

小棉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了。

她的腿现在还在疼,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伤口正在愈合,在涂上瑶依的仙药之前,她已经习惯了伤口的麻木。这个时候,正在痊愈的小棉反倒感到万分委屈。她看着知羽,此刻的知羽这么从容,这么清俊,这么英气十足。

如果他只是个平常人,该多好……小棉不可抑制地反复想,自己从小到大喜欢过几个人呢?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下决心去赢得的人,却竟是……有没有人可以和她解释解释,这是为什么呢?

小棉现在的脑子有点迷糊,她感觉在塔里的很多事,自己都想不太清楚了。也许这就是个恶梦,她这么告诉自己,明天早上她会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知羽,这一路他的温暖,难道也会象飞走的蝴蝶一样,再也无处寻找么?在不经意间,小棉的心口一阵痛。

这是怎样的一次经历?她自己永远想不透,她不能再想了,小棉觉得那片蓝色的光泽越来越远。那和自己的世界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齐安安刚一进地府就愣住了——

秦墨昭正坐在地府出口,自顾自地哼哼着什么。见齐安安来了,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先给了个笑脸。

“秦司案今天不当班么?怎么坐到这里来了?”齐安安也笑了笑,问。

“今天……就是当班也该在这里守着,”秦墨昭说起话来有点别扭,“今天有大人物回来。”

这个家伙,大约是在仙山上受了教训吧,他大约已经琢磨很久了,该知道在整件事里,我也插了一小手。齐安安见他掩饰不住的阴阳怪气,已经猜出八分,她却偏要逗逗他,“大人物?难道渡云阁还有事要交代?”

“齐组长,”秦墨昭咧了咧嘴,“都是老同事了,你何苦到这个时候还来取笑我……地府这个地方的差事苦,你比我还清楚,我做了糊涂事,那也是为了保全大家。”

这家伙,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受的刺激不小。齐安安叹了口气,“原来秦司案也有一肚子的苦水,我见你老人家天天对谁都笑呵呵的,还以为你安分到家了,什么也不挑剔。如此,是我臆断了。”

秦墨昭苦着脸低着头,不回话。

齐安安看了看天色,“秦司案别等了,一来你去仙山这几日,已经落下不少公务,不加紧处理只怕不好交代;二来大家都不说,陶冥使也未必知道你犯了错误,就算知道了,以后大家还相处呢,他一个聪明人又何苦让大家都过不去?”这一席话,很大程度上仅仅是安慰,尤其是后半段,齐安安还不知道知羽是个聪明人么?他对秦墨昭的心思说不定早有预感,人家不在乎而已。

其实齐安安对秦墨昭一向是看不起的,她觉得这个人糊涂多过可恶。在齐安安的逻辑里,如此迂腐的人,是讲不通太深的道理的,还不如态度宽和些,让他早早消消停停的,还实际点。

“秦司案,”齐安安催道,“一起渡忘川啊?我让小落他们申请了铁舟,一会儿就来了。”

“不,我要坐夜叉皮……”秦墨昭居然不给面子,还哼哼唧唧的。

齐安安很诧异,“你又跟幽冥谷借筏子了?那可是违纪的!上一次你坐夜叉皮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上面问我来着,你叫我怎么和人家说——”

这些破事,本来理应是由渡云阁善后的。现在事情乱套了,秦墨昭被抛到了一边。

“齐组长,不瞒你,我检查都写好了,写了一万多字呢……刚回地府,上来小鬼把穆列带走了,我直接就去档案室写检查……我认了,我等着罚呢。”

“你只坐一回夜叉皮还算是重大违纪,也就批评教育面壁思过,你还要再坐那玩意,这可就容易叫人上纲上线了啊——尤其是有人劝你你也不听的情况下。”

秦墨昭盯着齐安安看了片刻,长叹一声,“齐组长,其实你是个好人……但是我还是不能听你的。”

“为什么呢?”齐安安觉得秦墨昭几乎已经神道了。

“我怕铁舟划到水中央,我会把你推下忘川——我是个坏人,而你疾恶如仇,我可能会忍不住的。”

“没事的,”齐安安忍住笑,尽可能严肃地说,“我在人间的时候上过警校的,这两手还应付的过来,总不至于让你这个书生给摧残了。”

“那要是你把我推下水呢?”

“……秦司案,您说什么?”

“……”

“算了算了,”齐安安一挥手,“既然秦司案不愿意,我也不好说太多废话。如此我就先走了,您看见知羽回来,替我问他好。”

齐安按看到忘川里飘来一只小巧的黑色船只,她快步走到岸边,把秦墨昭落在身后。

“齐组长——”谁想秦墨昭竟忽然跑过来,“我还有件事想问问清楚……”

“恩?什么事?”

“陶知羽怎么会认识焰湖的神龙呢?他……他再怎么有才,也不过就是个冥使啊!”

齐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肯定,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秦墨昭竟然迎着齐安安敏锐犀利的目光,慢慢说,“知羽在地府人缘不怎么样的,我想了想,除了我,也就你有可能和他有交情了。我平常和他关系好,他很多事情我还不知道——我不奇怪,我是个笨人,有的事说给我我也听不懂。齐组长你可是个大才女,能看懂《失控》的人,他难道也不曾跟你说过什么吗?”

“秦司案果然还记得《失控》那本书——这倒是难得。”齐安安笑了笑,“那书您也看了吧,感觉如何?”

“我……我看不懂……”

“为什么看不懂呢?怎么个看不懂?什么地方看不懂?”

“那上面的字眼太生涩了,感觉很多都是上古时期的说法,再有就是里面很多东西,很多动物,我都从来没听说过,想像都想像不出来……”

“那就对了。”齐安安话锋一转,“秦司案可还记得知羽是如何被选到地府里来的?这选拔是不用征求司案的意见的,但是司案可以全程监督。”

“当时,就是有人提到这个人嘛,然后选拔组的人就都沉默了,我再问这选拔的结果,就有知羽这个人了……”

“就这?”齐安安提醒道,“不是一说陶知羽这名字,大家就都沉默了的吧?”

“好像……”秦墨昭回忆着说,“有人问起过一个瓷娃娃。那时候也不知道谁从人间弄来个已经碎了的娃娃,还给拼好了……那娃娃一拿出来,大家就不说话了。”

“秦司案不知道了吧,那娃娃不是一般的娃娃,那是个还愿娃娃。”齐安安解释道,“我是土生土长的燕壁人,那杨记的瓷娃娃几百年没有动过地方的,那都有讲究。他们的手艺并不象说的那样敞开了传,真正的传人都是老杨家的处女,她们做出的极品杨记瓷娃娃是不卖的。”

“那就是说……”秦墨昭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那就是还愿娃娃,每一个娃娃都是带着一个许在三生石上的愿望出生的,她们都是有灵性的,杨家女子把她们做出来,再帮助她们完成愿望。作为答谢,瓷娃娃会保佑杨家一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