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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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书房

“这确实象是捉迷藏。”

“不是象,”知羽摇头,“这就是捉迷藏。”

小棉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正迷惑着。知羽一笑,“这比捉迷藏难不到哪去——”说着,知羽伸手从一个书架后面一抓,竟真的拖出一条人影来!

小棉心里一惊,这哪还是人啊,简直就是个大猴子!

只见这个人长得很高,但瘦得皮包骨头,皮肤颜色暗淡如旧草纸,一出来就扭动着巨大的关节乱叫,那声音刺耳至极。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很大很突,却泛着白,似乎已经半瞎了。

“别碰我别碰我!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都说……”

过了一会儿,知羽和小棉才从他的尖叫声中听这几句话来。

小棉来了精神,“你知道什么?快说说——”

那人听了这句话大大松了口气,慢慢说:“我知道你们在找往塔顶走的路——”

两人对望一眼,眼中全是惊异……这个人,他真的知道!

“那,你知道往上去的路?”知羽问。

“知道。”那人一口肯定,见知羽和小棉沉默,跟着就说出来:“这是里有只有一本内容不是空白页,读完那本书就能往上走。”

两人听得此言还是沉默,那人不由分说甩了知羽的手,屁颠屁颠地跑了。小棉刚要叫却被知羽一个手势止住。知羽觉得这个不象是要逃跑。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那人又屁颠屁颠回来了,手上捧着一本书。

是〈〈浮士德〉〉,不是歌特的作品,而是所谓的歌特文学始祖。知羽拿到手中一翻,确实是有字的,而且是装订很细致的一本书。知羽仔细观察了这本书的细节,这不是一本平常的书,这书上确实是锁了符咒的。

这种符咒知羽知道,这不是什么具有破坏性的符咒,它更多的用于空间的转换。

这本书有可能真的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那人留意着知羽的表情,用讨好的语气说:“你们时间紧,耽误不起,要快呀——”

“你怎么知道我们时间紧,又怎么知道我们耽误不起?”知羽马上问。

那人以为知羽不信任他,忙辩解,“不是吗?你们不是要在沙漏漏光之前登上塔顶吗?那沙漏漏下去很多了,就这么点还在上面——”说着他拿手一比,“这么点啊,那是多少时间?不多了,不多了!来不及了!”

他们上一次看沙漏的时候,沙子就已经漏下去很多了。知羽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信口开河。

小棉看看那人,又看看知羽,说:“把书拿来,我们开始读吧——”

知羽还没有回答,那人就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快读吧快读吧,时间不多了……”

知羽拿着书,向小棉走过来,和他一起走过来的还有那个人,知羽紧紧攥着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扎。那书始终被知羽掌控着,小棉伸手去够,竟被知羽打了一下手背。那个人还没弄反映过来,就被知羽一把按在一堆书上。

“坐在这——”知羽一笑,又是满脸的散漫,“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给我们听听——当然,最好是我们不知道的。”

“你们……”

“别误会,”知羽悠然,“我只是对你,我是说你知道的信息很感兴趣。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和赛莲正对着劲呢,我们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的。”

那人愣了片刻,垂下头去,半晌无言。

小棉有些生气地拉了拉知羽的衣袖,“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你又想说什么?”

“打赌的内容不是登塔吗?既然已经知道怎么往上攀了,那就走好了,还有什么可打听的?时间不多了啊!”

“你以为攀上塔顶就象是平常一个一个走台阶那么简单吗?”知羽反问,“我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互相关联的,这一层如此草率地过去,有可能让我们永远也走不出下一层。”知羽叹了口气,“你这个小毛孩子,你怎么会知道她,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她已经决意要刁难我,又怎么可能让我们如此轻松地搞定六分之一的游戏?”

小棉先还想辩解什么,听到知羽提起“她”,马上就不说话了。

知羽似乎没有留意小棉的异样,仍然自言自语,“看吧,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个人和整时间之塔有密切的关系,他一定知道一些和塔的修筑有关的事……”

知羽这样说,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谁。这次太简单,太明显,连猜都不用猜。

这个人太重要了,在赛莲的整个成长中,他似乎一直沉默,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毁灭性的,甚至会造成无法弥补和挽救的恶性后果。

赛莲在人间的日子,被无数人切成一节一节地,然后被不同的人断送掉不同的时期。那些人就象排好了班一样,一旦她的生活有了点起色,就会新来一个人把她推到深渊里去。这些人当然大多是萍水相逢。赛莲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的朋友。基于这一点,不管她被害得多残,我们还可以狠心说,那些人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当然不会对她太好。

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他就是赛莲的父亲,欧阳教授。

对,是这间书房。

赛莲看着镜子,面无表情。

镜子里是一个很大的书房,象个小图书馆。也是林立的书架,也是堆砌成小山的书本,也是三个闪烁的人影。

不同的是,这是个装饰一新,干净整齐的书房,有淡淡的阳光洒进来,书房里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安静宜人。

而那三个人影是一个干枯的老人,和一对青年男女。

这个角度太熟悉了,赛莲忽然觉得双手冰凉。从镜子这里看过去,就象是从某一排书架的后面偷偷看出去。这面镜子终于不再沉默,赛莲想,都来了,它也开始向我挑衅……

这面镜子,是有来历的,这镜子。

这面镜子能照出一人的意念,这意念可能是渴望得到的东西,可能是一个人反感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一个人未来会遇到的事。

其实赛莲也不清楚这面镜子背后的故事,只是这镜子于她很有用。时间之塔刚刚修建起来,她在镜子前站了三天三夜,渐渐学会了控制心神,于是随着她想到不同的人和事,塔中相应的景象也出现在镜子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赛莲觉得自己和这面镜子之间已经有了特殊的联系,她操控起这镜子已经是得心应手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镜子里出现的一切都和时间之塔有关。

但是今天,它不动声色地蒙住了赛莲在塔中的耳目,却给赛莲看她几乎已经忘却的一段场景。

镜中人的对话很遥远,似乎还带有一点回声——不知道是回声还是杂音,或者根本就是嗓子嘶哑……

那女的先说:“爸,我们在燕壁定居,户口什么的都已经办好了。”

老人一直盯这女子,那眼神分明写着不屑和不满。“你的户口都办好了?这不好吧,你们已经结婚了,现在搞得户口都不在一处……”

“您儿子的户口,也办到燕壁了——”女人说着挽了挽丈夫的胳膊。

老人先是一怔,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他的儿子这个时候才慢慢抬起头来,“我……从家里……拿了户口本什么的……”

老人转身,走到远处,背对着他们坐下来。

儿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他的妻子则走上两步,继续说:“爸,您别怪他,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定要他到燕壁去的。不管怎么说,您也希望他能成大器,这个小城已经不够他发展了,只有敢往更大的天地去才能有作为——”

“是你想让他有作为,还是你自己要满足野心?”老人有点激动。

女人并不否认,“当然,我也要为我自己的事业考虑。希望您能明白,这么做对大家都有好处。不管是我,您儿子,还是孩子们。燕壁的教育水平哪是这里能比的呢?他们在那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条件,您说呢?”

老人不说话。

“而且如果能在燕壁安定下来,我们还可以把您给接过去。您想想到时候,您的生活水平也不一样了呀!不是吗?”

女人振振有词。一切道理都放在这里了,她没有理由不骄傲,不理所当然。

老人问:“你说完了?”

女人微微感到不妙,但她马上回答,“是啊。”

“你说完了,该我说了。”老人转过来,“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爱听。这并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们走。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该耽误你们,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让我心里难受的,只有两件事——”老人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儿子,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儿子彻底被吓到了,动也不敢动。老人说:“什么都是你妻子的主意,你的主意呢?你的主张呢?这也怪我——”老人长叹,“是我平时管你太严了,对你太过说一不二,才让你变得这样……你现在竟全然是被别人牵着鼻子,甚至连个不都不会说!还有就是你——”

老人转向女人,“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甘愿平凡,这也没有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的不诚恳,明明是为你自己,却偏偏不说,列举的全是对我们怎样怎样有利。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难道还需要你来规划我的利益?不觉得好笑吗?”

“可是爸,”女人提高声音,“您不能否认这么做是对您最有利的!”

“你怎么知道?”老人冷冷地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了,你让我搬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去,你想没想过我心里好受不好受?”

“可是——”

“你不用可是。”老人的语气变得淡淡的,“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其实我本无意影响你们的决定,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好也不坏,不用你们太操心也不想替你们操心。我担心的是孩子们……”

老人的目光穿过镜子,看向静默中的赛莲。

“这两个孩子还小,还有太长的路要走,他们的将来在你们的手里。别人家遇到同样的事会说:‘今天你们这样对我,明天你们的孩子也会这么对你们’,我不会这么说,我要说今天你们这么多我,明天你们也会这么对你们的孩子!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