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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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嫡母

二人在外头等到琴声落定,栗儿才轻轻推门而入,走进屋子便见一袭白色素裳的甄容端坐在古琴之前,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琴尾一角,按在琴弦上的修指白皙剔透,越发莹润如玉。

栗儿只能看到她的侧身,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觉得眼前之人遗世独立,翩然犹若九天仙子,却又凝注着千万年的孤寂无处可说,唯有透过泠泠琴音倾诉忧思。

暗暗叹了口气,栗儿敛衽施礼,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对面无言的人,“王妃,骊夫人来了,您可要见一见?”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缓缓说道:“让她进来吧。”

这个骊夫人原本是没名没分的贱妾,因为生了庶长子才被定下名分,虽然仍是妾,但是这位骊夫人显然已经很满足,毕竟她出生低贱,侧妃是决然不可能的,更莫说头上还有这么一位出生显贵的王妃——还有许多曾经跟她一眼的女子仍然无名无分呢。

骊夫人谨慎的跪下,恭敬的喊了声,“贱妾骊氏见过王妃。”

甄容微微笑着虚扶一把请她起身,“都说过不需要如此多礼,下次可得记得。”

骊夫人嘴上连连称是,心却紧张得扑通直跳——她可不敢将这话当真,若是甄容无心纠错那就无事,然而若是哪天甄容看她不顺眼,单是这一条不敬之罪就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畏惧这个性情温和宽厚的王妃,在内心深处,不自觉的就害怕,仿佛本能一般,连奶娘都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哪怕是在背地里。

骊夫人怯生生的站起身,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甄容见状说道:“琪儿让奶娘抱去喂奶去了,这会儿不在我屋里。”

骊夫人听到这话,仿佛被点了穴一般,浑身一僵,连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贱妾有许久没见琪哥儿,所以想看看他……”

甄容微笑道:“毕竟你是琪儿的生母,想来看就来,不需拘泥于规矩。”

骊夫人唯唯诺诺,也没有直接应下,过了一会儿,仿佛鼓足了勇气,竹筒倒豆子般将话说出来:“今日贱妾来烦扰王妃,实在是不该,不过贱妾有一事想求王妃,只有王妃能帮贱妾……”

甄容淡淡笑道:“请讲。”

骊夫人咬着唇,扑通一声又跪下去,长拜于地,额头磕得地板咚咚响,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她原本甜腻可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贱妾想多见见琪哥儿,还请王妃将琪哥儿交给贱妾照顾吧!”

没听到甄容的回答,她紧张得要命,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别人手上,也不知过的是好是坏,以后会不会认她这个娘亲,心一揪,顿时豁了出去,又接着说道:“王妃现在也有喜了,贱妾实在不敢再让王妃费神,日后小世子降生王妃要操心的更多,贱妾找人给琪哥儿算过,这孩子福薄,实在当不起王妃如此厚爱啊。”

说完这一番话,骊夫人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甄容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琪哥儿虽不是我亲生,但以后总得唤我一声母亲,我也不能让孩子白叫——你且放心,他是殿下的长子,在这王府里谁也亏待不了他,何况放在我身边照顾也能让孩子多见见自己的父亲,这样难道不好么?”

骊夫人敢说不好?可她知道,甄容看起来温温和和,却是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她无法要回自己的孩子。

心里说不出的绝望,她唯唯诺诺的,也不知甄容后来又说了什么,直到栗儿唤她,才浑浑噩噩的告辞离去,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这个骊氏倒不像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甄容难得有些兴趣,暂且抛开了心中烦扰,“她身边有什么人?”

栗儿一听就明白,笑道:“她自己原本就是个婢子,身边委实没什么人,倒是后来生了小殿下,抬了身份,从家里来了一个奶娘,奴婢见过那人,知礼又懂进退,倒是个伶俐的人儿。”

“难怪了。”甄容笑着点头,想必今日这一番话也是那奶娘交给骊氏的,否则骊氏那样的人,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王妃的意思是……”

未尽的话语间已暗藏杀机。

甄容摇摇头,“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人得宠,比其他人要好些。”

栗儿见她说这话时神情淡漠,遂又想起先前她弹的曲子,心里早就有一堆的话想说,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下去,“小姐,奴婢心里有些话想与你说。”

她已经换做旧称,显然是念起了往昔的深厚情谊,即便是会惹甄容不高兴也不吐不快。

“适才奴婢在外面听到小姐弹的曲子,小姐琴艺无双,连骊夫人这个门外之人也觉得妙不可言,可奴婢想求小姐,以后莫要再弹这样的曲子。”栗儿抬起眼对上甄容平静的目光,顿了顿,接着说道:“容易惹人误会——小姐曾经教过我,毋以事小而罔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最是难测的人心?”

方才那曲子,欲语还噎,却又数不尽道不明的情思缠绵其中,稍稍懂得琴曲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一首求爱不得的离歌。

她虽然不知道甄容心里的人是谁,但毕竟在甄容身边伺候多年,多多少少能猜到主人的心思。

她这个小姐是什么性子,想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理智,从容,聪慧,果决,从来不会陷自己于不利之地,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甄容待字闺中多年也没见她表露心意,这已经足够说明她与心中的那个人悬殊太大,无法走到一起,若是说以前是可望不可即,那么现在,她既已经是恪王妃,且怀有龙孙,便是相望也不能,否则这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甄容缓缓放下手轻按着琴弦,不施粉黛的脸容越显清丽动人,一双黑瞳定定的望着栗儿,良久,才幽幽叹息一声,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嘴上是这么说,可总是按捺不住纷乱的心绪,纤纤十指拨动琴弦,不期然就弹成了这首曲子。

可见人总是会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手掌抚上平坦的小腹,她心里却是一种莫名难言的感觉。

对,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准确的说,不想要其他男人的孩子。

但是,她需要这个孩子,她已经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只有走向另一条道路,这条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她只能赢,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