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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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千草篇(3)

(十二)

再次见到扶苏,是在紫微帝君的大婚上。

初初听得紫微帝君大婚的消息时,我稍有些茫然,过了许久,才将新娘子的名字同那个白衣的明丽少女联系在一起。

说起苏颜这个小姑娘,我因着她母亲的缘故,平日里对她也颇留意,小姑娘性子耿直又娇憨,少时是个惹祸精,惹祸的同时自己也总免不了伤筋动骨,于是便常被司命扭来我这里治伤,一来二去,便同她混成了熟人。

先前听闻她暗暗恋慕紫微帝君,我着实吃了一惊,老实说,对她这段恋情,我并不怎么看好——只道这姑娘总归是少年人心性,一时被皮相所惑,便以为那就是爱了,休说紫微帝君会不会看上她这样一个小丫头,从客观条件来看,他们之间的阻碍也委实多了些。

却没有料到,这样两个人竟有修成正果的这一天,所以说出去怕有些不妥,收到喜帖时,我的惊骇约莫大过了欣慰。

大婚那日,紫微宫自然是热闹非凡,四海八荒齐来恭贺,便将通往紫微宫的那条路堵得水泄不通,甚至还出现了两架马车互相不愿让路,最终两架车的车主下车来厮打一番定胜负的滑稽场景,还好我平日出行不大喜欢坐骑或步辇,只随身带了个小丫头,携这我的那份贺礼,前去观礼,才免了“堵车”的麻烦。

到了紫微宫,寻到位子坐下,耳边仙乐齐鸣,震得耳膜不舒服的紧,便吩咐小丫头在座位上稍等,我去寻个清静处躲上一躲。

无奈清净处实在少寻,在紫微宫中逛了一圈,到处都有人声乐声,热闹的不似寻常,途中忽然听到一阵鼓乐声自远处传来,心想只怕是迎接新娘子的马队到了,便又晃荡过去瞧新郎迎新娘的场景。

远远便看到紫微帝君一袭华丽红袍,踱步到载了新娘子的马车前,我只道这位上神眉目清冷,兴许不大适合红色这么张扬的颜色,谁料细眼瞅去,却丝毫没有感到哪个地方违和。

紫微帝君的那份清冷反因红色添上了一些艳丽和妖娆,从那些旁观的女仙们惊艳的眼神里,我更确认了这么一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虽然有些曲解了这句佛语,但我私下以为,紫微帝君寻常太“空”,反而容易引起那帮女仙的“色”心,只不过大多数人有色心无色胆,唯独被苏颜这么个大胆的姑娘捡了“便宜”。

我只远远看着,并不走近,只见紫微帝君抬手掀了车帘,将车中坐的姑娘抱了出来,那姑娘头上顶着盖头,似乎有些不大舒服,抬了纤瘦的手试图自个儿把那盖头给揭了,结果揭了一半,紫微帝君适时地俯下头冲她说了句什么,她立刻缩回手去,悻悻将手环上他的颈,我不由得低笑出声,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二人拜完天地之后,婚宴即告开始,而新娘被送入洞房时,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在丫鬟的搀扶下频频回头,而那个寻常冷淡惯了的紫微帝君眼中笑意竟然颇浓,张口冲新娘子道了句什么,新娘子听后急得跺了跺脚,却仍旧乖乖入了洞房。

我距离较远,没有听清那句话,不过看口型,猜出来应该是:“阿颜莫急,为夫随后就到。”

后来苏颜告诉我,她当时不大乐意的是,明明那是自己的婚宴,可她这个做新娘子的却吃不到那些美味佳肴,而帝君却以为她是急不可耐要同他洞房,竟对她说那样的话,她不禁有些哀怨,我听后却忍俊不禁。

虽然听说他们在一起的过程有些艰辛,不过此时却是幸福的,我觉得这样很好。

那日的婚宴上,扶苏一直坐在隔着我两个位子的地方。

自始至终,我的目光都不曾向他那边望过去,我猜他也应该没有看向我。

我期待他看我一眼,可是他没有。

(十三)

自那之后扶苏便不再来千草堂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努力有了效果,只觉得心里空出来的那个地方越来越大,我心想,也许果真如同锦年师父说的那样,同他分开,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可是我伤了七万年的心,也不差再伤心七万年,我总有将他放下的一天,今天不可以,明天也会可以,明天不可以,我总有数不尽的明天。

却忽然在某一天,传来了青玄帝君也要大婚的消息。

千草堂不似旁的地方,协我司药的那些个男仙女仙们,也向来没有闲话的习惯,那日我正在按照一个稍有些难度的药方配药,却听到身畔助我研磨药材的女仙随口道出了这么个消息。

不受控地,我的头脑霎时空白,就连对象是谁,何时的事,都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一切声音都远了起来,直到那个女仙有些担心地提醒我:“千草,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不对?”

我勉强笑笑,摆手表示无事。

“仙子,你……你哭了?”

对方的声音有些忐忑,我忙抬起手胡乱抹一把泪,道,“药草汁进了眼睛,无妨。”

那一整日,我都在恍惚中度过。

我知道,自己的心里委屈的不得了,有一些想法不受控制地蜂拥入脑海。

明明说了我仍是他的妻,怎么此刻却忽然不作数了?

怎么就忽然要迎娶旁人?

果真男人的话听不得,听了就是错,误信了就更是错上加错,我早放弃了他,如何今日仍旧这么心酸?

辗转反侧了一夜,我得出了个无比靠谱的结论,那就是,我与他还没有真正了结,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未曾给我休书,我们便不算真的结束。

就这样,我花了一夜,下了个决心,第二日便独自去了双雪宫。

他没有像我当时对他做的那样,无比爽快地同意了我的面见请求,两名仙娥引我去他的书房,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正坐在桌案前,拿了一本经书在读。

看到我进来微微抬起眼,淡淡道了句:“你来了。”

我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听他问:“你来做什么?”

只觉得心一紧,浑身忍不住颤抖,此时此刻的我总算体会到,当我对他说那些话时,他是怎样一种受伤的心情。

我花了一些时候才说服自己承受我应承受的,努力用相对稳定的语调,对他道:“我听说你要大婚了。”

他轻笑,语气有些玩味:“你的消息还真灵。”眼光却没有从书页上离开,现在的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情愿吗?那又为何见我。——我不禁这么想,心越来越沉。

“既然这件事是真的,你自然该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将手在袖中握了握,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仍旧那副冷淡的语调:“我恐怕没有你想的那般聪明,你不妨直言。”

我默了片刻,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疏离和陌生,努力按照我来时想的那样,对他说:“你早些时候说过,你未曾写休书给我,你我便仍是夫妻,如今你既然要娶妻,自当休书一封,给我个了断。”

他这才将手中经书轻轻放下,抬头望着我,缓声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冲他点了下头。

良久,他才道:“前些日子,我对你说我们仍旧是夫妻,你好似并不认可。”又道,“今日你既然为此事来找我,我可以理解为,你如今觉得休书对你仍旧有效力,是也不是?”

我已经没有力气同他玩文字游戏,心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今日之后,我同他便是真的陌生人,存了这个念头,便道:“是。”

他的声音仍旧平淡,像是无波的水面:“那么,我如果不愿意写休书呢?”

我愣了愣,一抬头,便看到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眼里带着笑意,分不清是为难多些,还是嘲弄多些,我只觉得委屈,吸了吸鼻子,道:“扶苏,你也说过,我们夫妻一场,总有些情分,我只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如今你要娶别人,却又不肯给我休书,不肯断我的念头,到底是想怎么样?”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挑了挑眉,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断你的念头?”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念头?”

我一时语结,心想此人忒恶劣了点,非要将我的自尊踏碎才过瘾吗?我前些日子是对他冷淡了点,他也无需这么耿耿于怀吧。

这么一想,眼泪忍也忍不住,抹了一把泪之后转身就走,那时的我已有些口不择言:“我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可以吗,我现在就走,我不该来打扰你……”

“我才不在乎你娶的是谁,你爱娶谁救娶谁好了!”

“休书你爱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我不要了,成了吗,我才不稀罕!”

人还没有跑到门边,已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从身后揽上,我霎时被收藏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那个怀抱带着月见草的气息,生生扯得我心疼。

扶苏追上来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声音带着氤氲水汽,低沉嘶哑,他道:“对不起,不要走。”

我僵在那里,心跳极速如雷。

“不要离开我……我日后再不说那些话。”

我一开口便带上一些哭腔:“扶苏,你放开我……”

他却将我箍得更紧,对我说:“我不愿给你休书,自始至终都不愿,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我如何舍得休掉。”

我的委屈化作泪水,忍不住质问道:“那你刚刚……”

“我故意气你的,我没有想到你当了真。”

“你……”

“还有我大婚的消息,也是我故意让人知会你的。”

“……”

“我一直在等你,无时无刻不在等你,千草,我真的很想你。”

“……”

“我每日都在想,只要你来了,我便再不放你走。”

“你……你无赖……”

“我就是无赖,你早就知道的。”

“我……”

“可是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嗯,我来了。”

“你来了,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这句话不受控地出口,我便已知道,这一次,我又将自己输了个精光。

不过,谁又在乎呢。

(外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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