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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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解铃之人(8)

司尘的这句话成功地吓到了苏颜不说,连他自己都因这句话而暗自惊了惊。

他如今是天狼上君,如果他愿意,大可以左拥右抱、美妾如云,又何必以调戏的口吻对一个臭丫头说这番话?

可是已有些年头,他一个人清清寂寂地住在景阳宫,更多时候在药殿休养,其实身子倒没有传闻中那么差,不过是借休养之机避开纷繁世事,也能以此为借口免去九重天的大殿议事。

——有些不愿意见到的人,也有些不敢听到的消息。

说到底,他不过是想逃避吧。

尽管如此,族中事务却也并没有荒废,他刻意做出一副重病模样,不过是想图个清静——这么说来,他以往并不是乐意清静的人。

这样的他已有许多年没有正眼瞧过哪个姑娘了,今日怎么突然对这样一个丑丫头……

难道只是为了她前来此地寻自己吗?如果是出于这层缘由的话,倒是能轻松一些,却又偏生有个念头,像是不小心撞在身上纤细的蛛网,挥之不去,惹得他心情烦躁。

而惹他烦躁的根源,他想了想,大概便是味道吧。

那个称自己为小白的姑娘身上,隐约有股清新的味道,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对于那个味道,有些怀念,也有一些留恋。

他怀念的是什么,留恋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上君若是累了,可以……可以去榻上躺一躺……”苏颜终于小心翼翼地提议,却换来对方一声不满的轻哼,而那个颇有压迫感的身子,则朝她靠得更紧,男子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更坐立难安。

司尘早意识到她的僵硬,其实刚一靠上去,就感受到她身子很明显地抖了抖,似乎动也不是,不动又不自在,暗自猜测着她的神情,不由得微微挑起嘴角。

这种想要捉弄一个人的心情,是多久没有了呢?

“小白,你真的叫小白吗?”他忽然这么问,隔了片刻又道,“我怎么总觉得你方才在说谎呢。”

“呃……”苏颜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略一沉吟,先恭维了一声道,“上君果真明察秋毫啊,哈哈,哈哈……”又一本正经道,“其实,奴婢的本名并不是小白。”

“哦?那是什么?”司尘的嗓音带着些懒意,好似此刻的他放下了全部戒备,他闭着眼,将全部的重量都交托在她身上。

“回上君的话,奴婢……没有名字。”苏颜把眼睛一闭,暗下了决心:既然掰,便掰到底吧。

“不瞒您说,奴婢其实是个孤儿,幸而被我家君上捡到,才留了条性命。”想了想接着道,“至于小白这个名字,就更简单了,既然我家君上乐意这么叫奴婢,那么奴婢便是小白。”

又怕司尘真像方才说的那样向白逸要了自己——虽然心知白逸不会那么没义气,却仍旧有些害怕日后会被那只狐狸借此事揶揄,琢磨了一会儿道:“白逸神君对奴婢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奴婢已经发誓此生常伴神君身侧,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若君不弃,我定不离。”

这样向他诉了一番衷肠,自觉十二万分的稳妥,却感觉到靠着自己的青年微微一动,以为他要离开,却发现他不过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原来是这样……”只听他懒懒应了一句,然后忽然变了口气,“小白,你这么一说,我更不信了。”

苏颜沉默。

“白逸是有个贴身侍婢打小跟着他,名字却唤作小花。”微眯双眼,接着道,“那个小花我见过,长得虽不倾城,却也算得上标致。”又道,“还有,听你口气,对白逸倒有些情谊,可是白逸那样的人,怎会留着个对他有想法的人在身边?”

苏颜神色一僵,口中干笑两声,心想许久不见你这人还是这么地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啊。

抬手抹了抹额上汗,无奈道:“既然上君不信,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又无比谨慎谦恭地提点他,“奴婢的肩膀有些酸,怕支撑不了太久,上君不如移坐榻上……”

不待说完,就听司尘语气生硬地命令:“忍着。”

苏颜眼角抽搐,心想此人难道不知自己有多重吗?可怜我这个小身板儿啊……

忍了一会儿,终于作势往旁边倒,道:“忍不住了。”

原本想自己这么一倒,以自己身子为支撑的司尘铁定也要同自己一同倒,而她其实只是作势要倒,未必要真倒,等到他倒了,她趁机摆脱,事后道歉,也好过此刻煎熬。

谁料不待她将这出戏演完,一只手已稳稳托住了腰,她以为对方会好心将她捞起来,不料那人却只是与她对视一眼,狡黠的光从他眸中一闪而过,她看到他轻轻勾起唇角,然后,松了手上力道。

于是她便照原计划摔倒在地,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身子也作势压了下来,她听到自己的身子发出闷沉一声响,就那样仰面而倒,绾发的木簪松了,青丝便散了一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撑在她脑袋两侧,幽沉如水的眸子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刻在心底。

她被他看得尴尬,咬了咬唇,颤声道:“上君不扶奴婢起来吗?”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吗?”司尘撑着身子将她望着,这般开口,声音发凉。

苏颜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底仿若有三月的游鱼,在一片灿烂的桃花里,游得有些冷清。

“奴婢已经说过自己的来历,不过上君为仙谨慎,不愿相信奴婢,奴婢也不强求。”眼神清亮地望着他,静静道,“上君可以过后询问白逸神君,云洙女君也可以为奴婢作证的。”

殿外是漫天火势,地板却是微微凉凉,男子保持一个暧昧的姿势压在她身上,她定定望着那张比记忆里的最后一面成熟了许多的脸,突然有一些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心中却一直在打鼓,若说不害怕那铁定是在逞强,比起讨厌这一感受,也许害怕更加符合她对他的印象吧。是呢,她一向有些怕他,而怕他的原因,大概还是出在内疚上……他怕是连想要杀她的心都有吧。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就是那个他最讨厌的人,他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不知为何,司尘的眼睛里却翻江倒海着一些她不大懂的情绪,不似一贯的桀骜,更像是压抑的隐忍。

苏颜忍不住忐忑起来。

不过忐忑归忐忑,心里还是隐隐抱着侥幸,心想白逸的易容术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识破吧,不然司尘早该指出来了,也不必这么逼问自己。

稳下心绪,望着他道:“上君若不想拉奴婢起来,便行个方便让一让,奴婢自己也不是起不来。”

僵持了一会儿,司尘终于率先恢复坐姿,冷冷道:“起来吧。”

苏颜松一口气之后,慌张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又随手把头发绑上,却听到司尘自言自语般来了句:“若真是你来找我,又为何不愿意真面目示我呢……”

苏颜听得不真切,疑惑地发出一声:“嗯?”对方却沉着脸站起身子,走回方才的榻上,将那个从火海中救出来的紫檀木盒拿到手上,有些失神地盯了一会儿。

“不知盒中是何宝物,上君这么宝贝?”苏颜老毛病又犯,对那盒中的物什起了好奇心,站起来拍拍裙子,抬脚走近他一些,探着头去望他手中的盒子。

那盒子,总觉得有一些熟悉。

本以为照司尘性子一定不肯回答,却破天荒地听到他用极为温柔的语调道:“这里面,是一个故人的遗物。”

“遗物?”苏颜不由得更加好奇,“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的遗物吧……”

司尘不看她,口中淡淡答:“自然是很重要的人的遗物。”

“赠你这盒中的物事的人……死了?”话一出口,苏颜就觉得自己着实没有脑子,既是遗物,哪有主人不死的道理。

司尘果然有些反常,竟然连她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都没有嘲笑她,而是仿佛在想什么似地接着回答道:“是啊,她死了。”眸中升腾起雾气,语气虚无渺远起来,“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这两句话说的矛盾,前半句话说她确实死了,后半句话却又不是很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死了,苏颜忍了一会儿没有忍住,凑近一些问他:“你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吗?”又道,“他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看到司尘点头又问,“若他还活着,你会不会去寻他?”

说起来,苏颜喜欢听故事的毛病,已被认识她的人列为她最大的一个毛病,此刻这个毛病便发作了,这个毛病一发作,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仇人,只要有故事可以听,她就可以抛下一切听下去。

于是她颇为期待地盯着司尘,却被他接下来的冰冷语气浇熄了一大半的热情,只见他转过头望着她,眼神凌厉:“我自然要寻她,我恨不得将她从头到脚吃了,吃到最后我还要问她一句……”

苏颜不由接口:“你……你要问他什么?”

司尘眸色更沉:“问她疼不疼。”

苏颜为这话一凛,随即汗毛直竖——此人果然越来越变态了。

“原来这个盒子的主人是你的仇人,那……那盒子里放的,是什么?”苏颜暗叹,好奇心这东西果真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它在某些时刻拥有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

“你想看?”司尘仍旧以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

谁料司尘颇为干脆地将盒子扔了过来,好似被她看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一样。

她险险将盒子接在手上,然后听到司尘的声音有些虚浮:“看了,莫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