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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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解铃之人(5)

一局棋后,云洙绕到煮茶的炉前,幽幽开口道:“白逸君是爱茶之人,今日也尝一尝昆仑的雨后新茶。”

不待招呼,侍女已捧了茶盏递到自家主子近前,苏颜看着绯衣女子将茶杯填满,一共添了三盏,有一盏是给她的。

作为一个普通侍女,自然不该喝云洙这般身份的女君沏的茶,遂拿捏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心想云洙以前可没那么随和,今日倒是真给白逸面子啊。

结果推脱了两句,却见她挑起眉头,声音多出一些不耐来:“小白姑娘是白逸君的人,自然也是我昆仑的座上客,留客人吃盏茶,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白逸慢悠悠站起身子,接下侍女递过来的茶,冲苏颜淡淡开口道:“小白,听话。”

亲昵口气促使苏颜鸡皮疙瘩掉满地,只得惶恐地接下白底青花的茶杯,找准时机瞪了白逸一眼,白逸却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不理会她的不满。

结果,一口茶刚刚下肚,就听到不远处锣鼓敲地震天,有什么人细着嗓子一边敲一边喊:“不好了,走水了,景阳宫走水了!”

苏颜一愣,下意识就去看云洙,却见她只是微蹙起眉头,并无多大反应,好似烧的并不是她的房子,倒是两个侍女率先变了脸色,其中一个惊道:“女君,景阳宫是君上的寝宫!”

听到这话,云洙的脸色稍稍白了一些,竟好似头一次听说侍女口中所述之事一般,苏颜在心里嘀咕,她该不会连自家夫君住哪里都不知道吧?云洙却已拿捏出平稳的的语气,语调冷静而寒凉:“慌什么,君上平日在药殿将养,就算真的走水,以君上的修为,还怕逃不出吗?”

侍女似乎还有话要讲,云洙却没有给她机会,而是将脸转向白逸抱歉道:“是奴家的疏忽,让白逸君受扰了。”

白逸立即摆手,道了句无妨,然后抬眸道:“水火无情,女君不去看看吗?”

云洙却轻蔑一笑,脱口道:“此等事务,还容不得我出头。”

看到白逸略有诧异的目光,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下句话便带着些解释的成分:“白逸君不知,奴家愚笨,平日并不涉足府中事务,当真是个无用之人,此时就算去了,反倒是添乱子……”说着扭头对一个侍女吩咐,“你去瞧瞧状况,若是人手不足,便从我宫里调。”

“可是女君……”得了命令的侍女眉头蹙着上前一步,话还未了,就听到一声凄厉的鸟鸣,苏颜迎声而望,只见一只大鹏鸟自西而来,那里正是走水的景阳宫所在的方向,此刻望过去,果真隐隐约约有火光映天。

黑色大鹏鸟上立一侍女,到了云洙面前缓缓控制着鹏鸟落下,却并不落地,其人也神态漠然地站在鹏鸟背上,居高临下道:“景阳宫走水,君上有挂念之物在景阳宫内,如今拖着病躯只身深入火海,任谁也拦不住,女君难道不去劝一劝吗?”

只见云洙面色沉下去,眸色深沉,就好似化不开的丹朱,将手在袖中握紧,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待开口,忽听到身畔白逸轻飘飘道:“既然如此,女君也不必勉强陪客。”又道,“不如本君也一道去瞧瞧,或许还可助女君劝司尘上君一劝。”

这个提议使云洙面露难色,想了想请白逸来的目的,终是道了一句:“好。有劳白逸君。”

苏颜正在梳理这片刻内发生的事,还未梳理出个头绪来,就被一只温润的手握住了手腕,蓦地撞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心一惊,听到白逸道:“小白,你既懂得召雨,也随着来吧。”

还未开口询问“你怎知我懂召雨”,就因为那双过于清明的眸子而不由自主点了下头,苏颜觉得自己此生同火颇为有缘。

景阳宫的火势比想象中还迅猛,早有雨师忙着布云行雨,却丝毫不见火势弱下来,兴许初燃起来的时候无人发现,待到火势大了,已来不及。

据说景阳宫原是司尘寝殿,后来因司尘身子不好,需在药殿调养,便闲置下来,如今算来已有好几百年。木造的房子本就易燃,又疏于管理,加上昆仑四季皆如寒冬,天干物燥,这一场火事,也是早晚之事。

却不知司尘不顾安危冲进火海,所要寻的是什么贵重之物。

“君上现在何处?”云洙一到近前就抓了个正提了水往火海里送的侍女询问,神色明显比方才多了份急切。

那侍女的脸早被熏出一块黑,好似从未遇过这么大的火势,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颤着声回答:“奴婢也不知,只知君上冲进去后,就再没出来……”

云洙眉头蹙的更紧:“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侍女答:“大约有……有半个时辰了!”

云洙脸上立刻出现愠色:“君上冲动,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知拦着点吗?”

侍女换上哭腔,有些委屈:“奴婢也想拦,可,可君上的脾气,女君也是知道的啊……”自家君上想做什么,又有谁敢拦?

“那可曾派人入内寻找?”

“回女君的话,君上入内之前,吩咐说,说谁也不许随着进去……”

云洙松开她,低低骂了句:“一群废物!”

侍女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一副可怜样,云洙也不理会她,直直越过她朝前而去,白逸及时拉住她:“女君有何打算,要入内寻人吗?”

云洙顿住脚步,嘴角扯出个嘲弄的笑:“这些奴婢们忌惮她们的主子,只知遵从主命而不知变通,可以于危难之时置主子的性命于不顾,而奴家是个妇道人家,只知嫁夫从夫,既然夫家有了命令,不准闲杂人等入内,奴家自然没有违令惹夫家嫌的道理。”又侧了头无所谓地道,“所以奴家在这等着。等着看这场火事如何终了。”

这一席话说的刻薄,跪在地上的侍女垂着头,表情透着些羞愧,又透着些不甘,低声道:“君上吉人天相……”小小火事而已,这嫁来昆仑百年不到的女君,莫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点?

“这真火可不懂什么吉人天相。”一直沉默的苏颜听到这里,不无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吐出这句话来。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一惊,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去看说这话的人,入目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是个白裙的姑娘,似乎是因为惧冷而披了件朱色大氅,气质清丽,容貌却很是普通,只一双眸子清亮,再将目光移到她身畔的玄袍青年那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此人应当是白逸神君的贴身侍女,今日是随神君来拜访的吧。

只是,连神君都没有开口,她一个小小侍女,哪里有说话的份?

苏颜却不理会侍女的目光,只专心想着面前的火事,她当年在火莲圣境里尝遍世间所有种类的火,只一眼,便确定了七八分,而云洙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凤族自业火之中涅槃而生,没有不懂火的道理,她怕是早看了出来,这火遇水更盛,不灭不熄,是先天之火。

因此,才不急着入火寻人吧——

除非她想尸骨无存。

而司尘入内之前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怕也是出于这个缘由——总不能让自己的族人为自己陪葬吧。

“只是是谁放的火呢……”苏颜摸着下巴,继续自言自语。

少女的这句话落到云洙耳朵里,使得云洙不由自主地眯起凤眸,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到少女那副过目即忘的平凡容貌,一抹奇异的感觉恍然涌上心头,好似,在哪里见过她……

可是又是在哪里呢?

那抹夹杂了厌恶的愧疚感,又是自何而来的呢?

火焰的热力灼的人皮肤兹兹作响,那感觉在扑面而来的烟气中转瞬即逝,云洙回过神来暗自道,既然是白逸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是平凡人物,而且瞧着白逸对她那般态度,更不应将她当做普通侍女来对待。

生出了试探之意以后,云洙忽然这般对苏颜道:“方才白逸君说小白姑娘懂召雨之术,不知可否拜托给姑娘呢?”

苏颜连连摆手:“奴婢的召雨术是小儿科,如今已有雨师在此,怎好班门弄斧呢。”又补充道,“何况,这九天真火遇水更旺,奴婢以为,还是先让雨师停下,灭火之事我们还是再寻良策为是。”

白逸赞赏一般望了苏颜一眼,接口道:“小白说的是。看来本君平日没有白教你。”

苏颜扯了扯嘴角谦虚道:“君上您教导有方,奴婢还差得很远……”不过话说回来我卖弄一下学问有你啥事?

白逸笑得无害:“小白明白就好,日后要更加用功才是。”说着拍拍她的头,道,“不过小白说话还是这么合本君心意,本君果然没有白疼你。”

苏颜想咬他一口来着。

抽了抽眼角,道:“君上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白逸仍旧温和地笑着:“本君的玩笑可不是随便对谁都会开的。”

那请您不要对我开……

云洙听着他们一来而去,终于忍不住插嘴:“那依小白姑娘和白逸君来看,该如何是好?”

不待苏颜开口,白逸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只听那只狐狸事不关己道:“我家的小白皮厚,不怕被火熏,不如叫她去寻上一寻?”

苏颜想骂人的心情在此时升上了至高点,白逸这只狐狸果然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吧……

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白逸那张祸害模样的脸已凑至近前,突然清晰的气息,几乎让她尖叫出声,只听他凑在耳边轻轻开口说了一句话,苏颜便立刻僵直了身子。

白逸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轻柔的响着,好似要柔和她的一颗心,苏颜将眼睛轻轻地闭了闭,张开后,冲云洙道了句:“奴婢并不是昆仑的人,自然不必遵司尘上君的命令,若是去寻人,自然也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