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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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回雪迷阵(22)

听到玄冥这个名字,苏颜头脑立即混乱了一阵子。

在她的印象里,但凡那些出现在神界典籍里供他们小辈缅怀的大神们,都是祖宗辈的人物,这些祖宗们在典籍里出现地越靠前,就说明其辈分也越大。

在这个层面上,玄冥的辈分,应该在天君之上,甚至在玉清师尊之上。

苏颜一直觉得,祖宗们既然被称为祖宗,那应该悉数如老君那般,须发白眉,法相庄严,当然,这个观念在她见到玉清师尊时,被小小的颠覆了一下。

师尊虽也是祖宗级的上神,却一副青年神君的模样,白衣出尘,有玉树临风之姿,有清新俊逸之态。

她原本以为玉清师尊是个例外,没有料到,传说中的四海海神,后来搅得天界大乱的邪神玄冥,竟然也这般年轻——

虽然也有所谓的长生不老术,可那不过是神力范围内的长生,随着神力的衰竭,就算是神仙,也会渐渐衰老——只不过这个衰老的过程比较缓慢而已。

后来的苏颜曾就这个问题问过紫微帝君,帝君从一堆文书里抬眸望她一眼,淡淡答:“大约是他们保养的好。”看到苏颜换上副“你在敷衍我”的神色,只得将手中的文书暂且放下,望着她的眼睛不慌不忙道:“也许,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变老的样子。”

苏颜隐约觉得帝君其实并不爱她,因为他总是看低她的智商,然后丝毫不惭愧地敷衍她。

在更久之后,苏颜以这样两个词来总结帝君:厚颜,无耻。

苏颜望着舒玄的脸,默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不是故意在吓我吧?”

若此魔君果真是海神玄冥,那她不是更没得逃了?想到这里,一阵心慌。

舒玄反问:“我有必要吓你吗?”他在她面前这般开诚布公,她竟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不成?

苏颜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我哪里说的准……”

似乎并不在乎她究竟信还是不信,舒玄勾了勾唇角,抬脚朝那棵巨大的相思树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苏颜:“你过来。”

苏颜好奇地跟上去,随着他在树下站定。

让苏颜好奇的是,仙障内明明没有风,树叶却好似发出微风经行时的朦胧声响,时间似乎以某种缓慢的速度经行,而周身的所有动静也都显得异常缓慢。

静默,却有什么东西在喧嚣。

她看不到,也听不到。

入目的只有苍茫的落花,和落花纷飞中那一抹仿佛要灼烧一切的红——她的胸前鼓噪着什么,什么又被微微扯痛。

耳边回荡着女子清朗的笑语:“明明是海神,却总穿这般鲜艳的衣服,真是受不了你呢。”

男子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受不了的事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

那好似是古老的记忆,却不知究竟属于谁。

苏颜从模糊的意念中晃神回来,看到绯衣华裳的男子抬起手轻轻抚上树干,风,在他的指尖触到那棵老树的刹那间狂躁了起来,以某种难以言明的强大力量撼动整棵树,白色的花簌簌而下。

苏颜禁不住想要闭眼,可是眼皮却并不听使唤,只看到落花簌簌里,自绯衣男子的指尖触到的地方开始,一根手腕般粗的红色麻绳,如同游龙一般绕树干走了一圈,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无数求愿的竹牌在红色麻绳上尘埃落定。

苏颜立刻恍然,自己曾在不久之前的梦里见过这棵挂满了许愿牌的树。

来花神庙求愿的男女在求过姻缘签以后,会把姻缘牌绑在相思树上,好似那些红线串起的姻缘,真的能够像这棵屹立千年的大树一般,繁花如锦。

苏颜眯着眼睛看,隐隐觉得,在落花烟重里,那些竹牌上写就的尘缘,似乎也度了迷津,入得梦来。

愣愣走上前去,与舒玄比肩而立。

正被绯衣魔君修长的手指握住的竹牌上,并肩写的那两个名字,似乎刚刚才写就,墨迹没有干,淡淡的墨香在空气中浮动。

一个字迹娟秀,写的是晚春,一个笔力苍劲,写的是舒玄。

她不由得“咦”了一声,道:“我好似记得这里。”

是呢,她还记得,自己在凡间的那一世,并没有如愿嫁给叶卿华。

——她与叶卿华成婚的那一天,同那个唤作舒玄的男子逃了婚。

记忆涌入的瞬间,苏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捂上胸口退了一步。她未曾料到,他们的那一世尘缘竟这般残酷——司命爹爹编的话本,也忒要人命了吧。

是呢,在与唤作叶卿华的男子成婚之前,她这个新娘子,竟撞上自己的未婚夫君同自己的贴身侍婢纠缠在一起的肮脏场景,这样的事,任谁不会肝肠寸断呢。

好似在前一天,她还傻傻地计划着未来与这个人的每一日。

她满心欢喜地计划着要在宅子里种许许多多的桃花,再酿上几壶桃花酒,等桃花酒酿好了,先拿去送隔壁的王先生一壶,他们虽然共同下界,且保留了前尘记忆,却转生在了不同的地方,这一世,若不是王先生牵线,她还不会这么快找到他。

还要再给东边集市上他们常去那家茶馆的上官姑娘一壶,她那个人爱酒成痴,一定会高兴的……剩下的便自己留着,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两个人就着桃花慢慢品……

她未曾想过,在与他成婚的那一日,她躲在鲜红的盖头下,满心想着的却是如何离开他——

她本以为她爱他爱的笃定,以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不料,只是撞见他的背叛,她那一颗笃定的心,就松动的这般厉害。

她的爱,其实也就到那种程度吧。

不,怎会是她呢,她是苏颜,并不是晚春……

头脑混乱之间,身畔男子的声音如同清冽的墨香。

舒玄将她的手握到手上,道:“你直到如今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便是晚春吗?”

苏颜说不出话来,只听到他安静地在耳边为自己宣判:“这世上,唯独记忆不能捏造,你所看到的,都是你经历过的真实。”

苏颜慌张反驳:“你胡说,那不过是我的一个梦境罢了。就像之前我看到了有关扶苏的梦……”又笃定道,“帝君说了,这里只是玄鸩炉与回雪香创造出来的迷阵而已。”

又以一种说服自己的语调喃喃道:“帝君还说,这个阵是个生梦的地方,许许多多的梦境繁复地交叉在了一起……我不过是看到了你想要我看的梦境而已。”

说到这里试图甩掉舒玄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看着他那张无害的脸,不由得怒道:“都是你在搞鬼,你想让晚春回来,也不必借我的身……子……”

苏颜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身边的魔君脸色不大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势,霎时因为舒玄阴沉下来的脸而泄了一半。

她忽然变得没有什么底气,却强装镇定地接着道:“……你就算用眼神杀了我,我也还是要这样说的。”委屈道,“你作为长辈,怎么可以欺负小辈呢……就跟帝君一个样子……”又道,“先生曾说,以大欺小不是上神做派,可你们这些上神,似乎总以欺负小仙为乐……”

舒玄被她说得无奈,又忍不住要动气,他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当年宁可让叶卿华伤他,才终于等来将她唤醒的契机,可她却早已将前尘当做过眼烟云。

非但如此,还开口闭口都要提到“帝君”,虽说现在的她似乎已彻底不在乎叶卿华,这也算作一件好事,可是她从叶卿华那里转投别人的怀抱,对他来说却是更为不能接受的事实。

虽然她的死,归根到底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在亲耳听到她的死讯时,却仍旧痛彻心扉——也许就是在那时他才意识到吧,自己原来深爱着那个叫做晚春的姑娘,那个被他亲手创造出来,又亲手送上毁灭的刑场的女子。

“晚春……”他开口,却立刻被面前的姑娘打断,“叫我苏颜。”

扶着额头妥协道:“好吧……阿颜。”换上温柔的表情,低头对她道,“再睡一觉,可好?”

苏颜还没有回过味来,就看到舒玄的手朝自己额头按下来,下意识便想避开,无奈腿却不听使唤,不等他的手贴上来,她就感到一股热力,贴着肌肤,似乎滋滋作响。

海神的神力本该是水属性,为何这个自称海神的男子,浑身却散发着火焰的热力呢……

不等想明白,已倒入舒玄怀中,睡了过去。

似乎听到谁在耳边低语:“阿颜,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却觉得非常怀念。

在苏颜额心埋了个昏睡诀以后,舒玄一手揽了她,一手微微抬袖,凭空便有冰蓝的海水涌出,不多时便笼成一个冰棺。

舒玄将怀中昏睡的女子望了一眼,便抱着她,将她沉入冰棺中。

伸手抚了抚女子微微皱着的眉心,轻声道:“晚春,我知道你死的心甘情愿,时至今日也未必想要醒过来,可是,就当我是来还欠你的债的……”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在这玄冰棺中养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来接你。”

绯衣男子轻轻抚摸着冰棺中女子浅眠的脸,神色一派沉静,寂寂如同苍雪。

“我去见见紫微帝君,就当是替你,同他作别了。”

说出这句话里,好似有一种阴寒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