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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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回雪迷阵(13)

晚春的一生,似乎遇到过太多困惑。

比如为何自己总要比旁人慢半拍,又比如为何共事的小仙里只有她是被疏远的,还比如为何她时常会喜欢上不应该喜欢、也没有理由喜欢的人……

类似这样的困惑,在追着司战神君下界的那些日子,更是变成了每日都要造访她一遍的常客。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特别的人?

如果遇到这样的问题,晚春一定要仔细地思量一番,然后这般告诉你:“哦,有啊。”如果你继续追问,她或许会比方才思考更久,然后掰着手指头跟你列举出一长串你听过,或者并没有听过的名字。

在晚春的生命里,称得上“特别”这个词的人太多太多。

比如说她的顶头上司紫微帝君便算作一个,后来的叶卿华自然也占一个名额,当然,还有那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叫做舒玄的男子——如果说特别的话,他还真特别。

当然,对于这里的这个“特别”,叫做晚春的姑娘所能给出的定义,与寻常意义上的“特别”,或许会有一小段微妙的距离,只不过鉴于她这个人时常固守自己的那套看世界的方法,这四海八荒又没有人能说服她将其抛弃,也只能顺着她的思路,一点一点解开关于她自身的谜团。

要说起之所以会对上述几位人物产生特别的感情,还要追溯到她见他们的第一面,这些人无一例外地,给她添了更多无法解答的困惑。

比如说她家的君上,紫微帝君。

在刚被调派到紫微宫的那段日子,晚春其实并没有机会得见帝君的尊容。紫微宫的典香寮距帝君的寝殿有一段顶长的距离,而晚春作为一个掌香的仙子,工作自然离不了为各个殿配香调香,可是香都是在典香寮调好,然后由当值的仙娥配送至各个殿内,这一过程无需她亲自经手,自然便也不会给她什么机会在帝君面前走动。

不过,她在来紫微宫之前就隐隐约约听说,这位北极紫微帝君的法相甚是庄严,一副绝世的姿容放在天界那帮尚没有婚配的上神里,更是极为出众,在这天上与仙上他差不多位分的上神,除了南荒的那位白逸神君能与他并列提上一提,旁的什么人,应该是没有资格的。

然而,人们又说,南荒的白逸君是只修了二十多万年的白狐,而在天地人这三界里,狐族的变化术和媚心术最为精湛,因此有人猜测,狐族人魅惑众生的皮相,怕也是虚幻居多,在这个层面上,白逸君便照帝君差了一点。

只是传闻又说,紫微帝君他老人家性情冷淡,又一心向佛,对红尘俗事不沾一毫,于是天上一众恨嫁的女仙,虽对这样一位上仙觊觎万分,却也不敢轻易接近——早些年还不乏大着胆子尝试追求的,却都在这样的心思计划尚在襁褓中、行动也仅仅止于“试探”这个层面上的时候,就被帝君的冷漠态度逼退老远,且伤了好大的心。

就像世人说的那样,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众女仙虽为帝君不近女色而慨叹沮丧,且认定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拖帝君入红尘,可深度挖掘的话,会发现她们的内心深处,其实从没有真正对帝君断念,只是那个念头所牵连到的希望过于渺茫,渺茫到连“聊胜于无”这样的词都显得吝啬。

于是,在得知晚春要被调到紫微宫掌香之后,就连先前与她并不亲密的一些仙娥,都陆陆续续来到她面前,表达了对落到她头上的这份差事的艳羡,同时还向她灌输了“此生如能得见紫微帝君一面,堪堪称得上是仙途的一大幸事”的积极思想。

当然,这帮仙娥本就不是无事献殷勤之辈,会来找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晚春,有事相托的目的很是明确。而她们托付给她的,无非是诸如冰蚕的丝帕、家传的玉坠、织锦的香囊这类极富姑娘气息的信物,除却这些信物以外,姑娘们还都心照不宣地附上一封精致的信笺,信笺上淡淡蒙了一层清冽的桂香,大致是昨夜熏好的,而封皮上则端正又秀丽地写着:“帝君亲启。”

不光如此,那些想通过晚春为自己的爱情架设桥梁的姑娘们前来拜托时,情态也都极为一致,全都垂了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然后捏紧了裙子的边,满面娇羞,一张口,就仿佛面前站着的人是帝君一般,声音酥酥的,让人不大好意思拒绝。

“晚春姐姐,可否帮妹妹个忙呢。”结尾时又都是一样的恳切,“姐姐若将信物带到,且、且得了帝君的一言半语,妹妹、妹妹定是要好好酬谢姐姐的。”

那个时候,就连那些按辈分该喊晚春妹妹的人,也都亲切地称呼她一声姐姐,毫无例外。

于是乎,向来不大懂得如何拒绝别人托付的晚春,在来到紫微宫半个月左右的时候,于工作之余,时常望着面前那些花花绿绿的信物发愁。

她愁的是,若不及时将这些被熏香滤过的信物送出去,成天摆在自己这里的话,就算她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也早晚会有一天要因为它们馊掉的味道而重新重视起这桩事来——那些姑娘们的心,大致也早晚会被折磨的疯掉。

于是晚春暗暗觉得,自己需想个主意见见这位紫微帝君,就当是顺道参见一下自家的君上。

然而虽下了决心,可是对于如何见他,她又是茫然的。

她这个人,除了一双调香的手生得灵巧以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称得上灵活,平日里更是因为笨手苯脚,而不大讨人喜欢,此番之所以会被调派到紫微宫来,也是因为先前侍奉在宝月光苑时,不小心犯迷糊,冒犯了天君的宠妃。

那些托付她送信这样的技术含量极高的事务的仙娥们,最初也觉得让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姑娘想主意接近帝君,是万万不靠谱的,可是天界的姑娘们又都是乐观主义的信徒,她们无不怀揣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伟大信念,认为那数万万张里唯一的一张幸运签,最终会像奇迹一般,抽到自己的手中。

她们不知,凡间将这样的运道称为“狗屎运”,而这个狗屎运,也不是一般人想走便能走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一些姑娘,宁愿相信那些渺茫的希望会给她们的未来带来改变,也不愿意相信她们自己同那些被她们所不屑的万万千千的姑娘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尽管仔细想想,后者似乎更加接近事实。

无奈,姑娘们在陷入爱河时,脑子似乎总是不够用的。

在纠结了好几个晚上以后,晚春这般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玄心殿求见帝君,将这些东西呈给帝君,此法应是最不绕弯子的上上之策。

这样决定以后,晚春睡地很香甜。

第二日,晚春在正午之前早早干完手中活计,正欲携姑娘们的心意往玄心殿去,却偏偏又被别的事务绊住了手脚,一忙便忙到了夜幕时分,心里踌躇,夜里打扰帝君,是不是颇有些不便,可是原定在今日解决那些麻烦事的主意,却也不愿意因此放弃,纠结了一会儿,便决定照计划去寻帝君。

到了玄心殿,负责传话的仙娥告诉她,帝君散步未归,让她去园子里寻上一寻,便只好抬脚往仙娥所指的花园深处去。

月色青冥,园子里盛放的花在夜色下减退一些娇媚之气,更添一些清寒,花的清寒惹得她也抖了抖身子。

时值六月,照理本不该有凉意。

晚春对刚到的紫微宫本就有些不大熟悉,走了一会儿,便不知自己是走到哪里了。脚下的小道走尽,转个弯,过了一排湘妃竹,便见着一个荷塘,荷花开地热闹,止不住站那里看了一会儿,站得厌了,便接着走脚下的路。

走过白玉的渡桥,又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座夕颜搭成的花架。

那花下还有人,有对月弹琴的人。

一副清冷的姿容,在微风下如同摇曳的花影,没有什么真实感。

帝君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很远,且远得很具体,好似她是长在凡间的一棵普普通通的草,而他却是月上的桂树,他们之间隔着银河浩瀚而苍渺,也隔着囊括三千世界、十万多个轮回的一整个人间。

摸了摸怀中的鲜活的任务,叫做晚春的小仙下了下决心,换上一副坚定的表情走上前去。心想,只要将信物交给帝君,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就像她之前犯过的千千万万次迷糊一样,她并没有预料到,这会是她在人生的道路上犯下的又一个丢脸丢到家的迷糊。

只听“噗通”一声,脚下的藤蔓顺利将她绊倒在地。

沉闷的倒地声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极为突兀,像是果实成熟落地的声音。帝君应声望去,便看到保持面部向下的姿势,趴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绿衣小仙。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她极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保持跪坐的姿势捂住了鼻子,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出轻声一声叫:“咦?”

然后便是比方才要慌张上一些的声音:“啊……”

原来是鼻子被她方才那样一磕磕出了血来。

下意识地捂紧了鼻孔,一抬头,便看到紫袍青年正表情极淡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