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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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回雪迷阵(11)

后来的苏颜每一次想起同舒玄的第一次见面,总要连带着想起他的那双带她穿越长街的灼热的手,在她的脑海中,那双手的热度好似要将她的皮肤灼伤一般,就像是太阳的温度,却又同他拉着她的极大力道一同,被努力控制在不伤害她的范围。

男子红衣潋滟,竟同许久的梦里一般模样。

似乎是跑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才总算停下来,苏颜一只手被他控制在掌中,另一只手则撑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对方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在一旁静静等着她的平复。

苏颜喘息间将他打量了第一遍。

白色衬袍外罩一件宽大的红装,腰间只简单系一条墨绿色腰带,没有旁的装饰,虽满身灵气,却连个表示仙家身份的环佩也不挂。

哦,对了,帝君说舒玄入了魔道,是魔界的君上,自然不会带着以往在九重天时被授予的环佩了——可是谁又能说清楚,她在这个梦里遇到的他,究竟是堕入魔道的他,还是那之前的他呢?

收回心神,再瞧他模样,虽细眉细目,却还不至于给人阴柔之感,再细细瞅他一把,会觉得他的那张脸上有一种独特的风流。黑长发于头顶束一半,另一半放下来,飘飘洒洒地落至脚边,苏颜奇的是,他们这一路奔波,她的发早乱成一团,而他的竟然丝毫也不呈乱状。

等到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力气,一开口便是质问的语调:“你怎么突然拉着我跑了?”皱起眉头又问,“你是什么人?”有种明知顾问的味道。

凉风送香至,那是种混了多种花香的复杂气味,惹得苏颜忍不住打起喷嚏来,抬袖掩着嘴将这个喷嚏打完,面前已有人送了只手帕过来,毫不犹豫抓将过来,胡乱擤了一下鼻涕,丢回他怀里,道:“你不说话是在装哑巴吗?”

这没有来由的恼意,让苏颜自己都惊了一惊。

自己怎至于对一个方才才见第一面的人,恼的这样离谱?

对方似乎也为此愣了愣,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像是不愿意离开,终于,他淡然地将手帕收回怀中,这般开了口:“你早知我是什么人,也知我为何带你来此,却又这般问我,我答与不答,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浑厚里带一些清朗,沉沉地潜着些成年男子的魅力。

“你不要胡说,我哪里认得你?”

苏颜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心想此人的这番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她虽然在梦里见过他,也隐隐顺着梦境猜测出他便是帝君口中的舒玄,可是,仅仅是在梦里认得,他们便真的认得了吗?

在这样的想法的驱使下,她试了几下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没料到对方不动声色间,便封了自己的所有仙力,于是她的努力便归于徒劳。

她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怪不得是魔道中人,果然卑鄙!”这样的谩骂却是不敢直言的。

叫做舒玄的魔君仍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神色很平静,墨黑的眼眸却一点点往幽深处滑行,似乎最终会掉入完全的、黑色的洞窟。

苏颜总算认输,叹一口气,道:“好吧,我认得你是舒玄……”又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可也许并不是我认得你,而是这个壳子的主人认得你……”茫然道,“我也有些搞不清我究竟是如何认得你的,似乎只在梦里见过你,可是梦里的我却并不是我……”

从这番类似自言自语的话中回过神来,怕他不懂便又解释道:“这样说吧,你大概是对我有一些误会,因为……”

斟酌了一下,决定合盘托出,这般道:“我如今用的这个壳子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壳子,而且我原本也不是叫做晚春,我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掉到这个空间里,并且占了这个叫做晚春的身子,你若是来这里寻晚春的,怕是要扫你的兴……”

说完问他:“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对方的反应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冲她缓缓地点了下头,苏颜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他这个动作究竟表示的是个什么意思。

不是吧,这么简单就懂了?

对他的悟性有一些怀疑,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确认道:“你,当真懂了吗?”眼神里带着些“就算你没有听懂,也不丢人啦”的暗示。

对方慢慢瞅她一眼,目光中似乎夹带一些无奈的成分,可是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也仍旧是点头,说:“你是苏颜,是继眉欢以后的又一任花仙。”

听到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名字,苏颜本该安心,可是不知为何,胸前竟升起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似乎有哪里不对。

还没有琢磨出究竟哪里不对,就听到他的声音又这般响起:“可你也是晚春。”无比确定的语气,“是我要找的人。”

他静静望着她,眼睛里亘古空旷的地方,好似终于被融化的墨色占据,而在那一片墨染的花海里,只有她一个人。

苏颜忍不住抛开所有的疑问,单只这般问他:“你找我做什么呢?”

她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心想,她苏颜虽然与四海八荒的好多仙人甚至妖孽有过过节,却从不曾招惹过魔道的人,更不记得自己何时同这个传说中的魔君扯上过关系,可是他却满口说要找她,若这话是旁人说的,那八成是来找她讨债的,可是她觉得,这些年自己虽欠下不少债,却还不值得谁大费周章地讨债讨到梦里来。

不理会她心里的茫然和纠结,他却忽然将她拉入怀里,并渐渐拥紧了她,好似她是他丢失了多年的宝物,她被他的动作搞地更加茫然,心想难道自己欠下的是段风流债?

试着挣了几下却挣不开,然后听到他沉沉的语调响在耳边,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悲伤:“因为我对不起你。”

她的心放下去,原来此魔君是来还债的,这样放松下来的时候,脑子却渐渐空白起来。

大脑空白的那一片时光,好似也被他身上的温暖蛊惑,变得缓慢起来,这世间一切运行着的,也都陆陆续续地停下步伐,而那一切本就静默着的,则更加静默。

苏颜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们此时站的地方,生了一棵好大好大的花树,那棵树就像一棵巨大的伞,将半面天空遮蔽,风吹过的时候,长在树上的白而小的花瓣就顺风飘落,落到人的头顶不肯离开。

乘着风,落了一片花雨。

“你真的是舒玄吗……”苏颜在他怀中问了这半句,又忽转了语气,换上苍白的语调,“可是我听说舒玄早就死了,他的最后一缕魂魄被收在星晷里。我的意思是,他不该出现在任何地方……”

舒玄听到这话以后,沉默了良久。

此时二人所立之地,像是一个古老的神庙,灰墙红瓦的围墙里,盛了满院子的月光,院子中央立着插满香火的方鼎,而正对面的高高的台阶上,是红色木砌的祠堂,祠堂里供奉着不知何方的神明。

可是明明不知道的事,在此时却又好似是知道的。

脑海中被一股力道强行塞入这样模糊的记忆——紫荆花路向西,有一座渡桥连接两端,桥下有座不大的湖泊,而过了渡桥,便会看到这样一座神庙,神庙由一间大殿和十几间配殿组成,里面供奉着神佛百余尊。

说起里面的神佛,正是掌管人间百花的花仙,而这里,便是这处凡世的花神庙。

每一年的花朝,各地花农都要到这里进香献花,一些幽人雅士也乐意在这日来此赏花观灯,更有不少善男信女,来这里拜花神求姻缘。

刚过自模糊的记忆里调出这样的信息,就感觉到舒玄松了控制自己的力道,认为这是个好时机,立刻敏捷地推开他,推开他以后又敏捷地逃开很远,拢了拢衣服,摆出一副戒备的神色望着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意图重新控制她,好似方才的那个拥抱,只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

苏颜微微红了脸,看红衣男子站在花树下,站得有一些冷清。

他忽然侧过脸去,伸手抚摸起身侧的那棵高上云霄的花树来,那棵树的树干有三抱那么粗,在树中算是年长的了,苏颜瞅过去,发现那是棵千年的相思树,相思树,最老也只能活千年吧——就算是最漫长的相思,也总归有个年限。

“你还记得吗,这棵树还是我们一同种下的。”他不答她的问题,忽然没头没脑说这句话来,“晚春,你如何就会爱上那个唤做叶卿华的人了呢。”

苏颜听话后自然是一头雾水,那种初见他时的恼怒忽然又冒了出来,不由得冷颜道:“都说了我不是晚春,你究竟要将我错认成别人多久呢?”

说着,便要抬脚往回走,她必须要找到帝君,同帝君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可是只抬脚走了两步,就撞到一股力道上,揉着被撞疼的额头抬起眼来,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竖了一块泛着红光的结界,那重结界绕着这棵树的范围,像是一口大钟般罩下来。

苏颜不由得愤恨:“你将我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舒玄静默地转头,面上表情有些冷淡,一开口,声音却又是和煦的,他说:“我想让你听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