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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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红梅花好

那日的苏颜,正沿着那条繁花如织的小路边回忆边行走,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洞萧之声,因着那渺远而凄怆的乐音,那颗被回忆牵绊住的心,倏尔如同惊飞的鸟,在瞳仁里落下了一瞬的仓皇。

——好似已经许久未曾想起那一段日子,而此时能够回忆起,是否意味着那些以往逃避着、憎恶着的,已变为可以若无其事拿出来观摩的旧物?

想到这里,苦笑两声,然后不由自主地抬手捏了捏脸颊。

接触到真实的血肉,确定此刻并不是在梦里,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定下心神瞧了瞧四周。

这一瞧,却痛苦地发现,自己再一次成功地将自己给搞丢了。

无奈之下,只好抬脚又走了几步,走走停停间,注意到手边一簇簇的红梅开的很好,而散在红梅间的榆叶梅却还没等到花期,显得有一些无精打采。

又往前行了几步,视野中便出现一片她这个掌管人间百花的仙子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来,那些植物宽大的叶子都微微卷着一角焦黄的边,而方才听到的箫声仍在继续,曲调却渐渐平缓下来,虽然仍旧哀切婉转,却不再凄怆冷清,苏颜顺着乐声飘来的方向瞧去,却也没有瞧见什么人——南平宫的绿化工作做的很好,视野总是被花花草草填得满满当当。

正在苏颜思虑着要不要千里传音给默竹和碧姚时,身后突然有一串脚步的声响,踏着青石板路朝这边一路寻来。

苏颜应声回头,就看到自某棵花树后转了出来的玄缃。

灰袍青年一看到苏颜,立刻自嘴角漾出一抹笑:“本来还怕仙子会迷路,如今看来,果然是了。”看他样子,应该是专门过来送她的。

苏颜为他的锦绣眉目而愣了片刻的神,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走哪里丢哪里的毛病,着实让人头疼……是你家岛主差你来送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得到对方后一种回答之后,苏颜不无感动地道:“难为你惦记着,若是此事教默竹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

玄缃扯起嘴角,一边做出“我们走吧”的引路姿态,一边道:“其实按迎来送往的礼数,本就该将客人送归……”银发青年微微侧头,有一缕发便不听话地垂落到胸前,衬得他面容柔和,有花影落在他眼眸中,缓缓摇曳,“只是岛主旧疾发作,由此才怠慢了仙子,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一听到“旧疾发作”这四个字,苏颜不由地出口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跟浮烟谈话时,其实就察觉到她脸色不大对,可是苏颜的心思毕竟不纤细,只当浮烟原本身体便不好,苍白一些大概也是常态,再加上因为帝君的事,苏颜有一些上火,便更加疏略了浮烟有疾这件事,言辞之上对她也不是很照顾,如今被玄缃这么一说,才隐隐有些惊异——难道浮烟一直是在强忍不成?若是如此,自己倒无知无觉里做了恶人了……

玄缃仍旧是一副笑脸:“仙子勿需挂念,岛主已回殿歇下,好生将养几日,大体不会有事。只是……”他说到这里时,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沉吟着开口,“最近的花朝节事务,岛主怕是不能亲力亲为……”顿了顿,又道,“此事岛主交给我这一介凡人负责,不知道仙子可放心的下,花缘宫可放心的下?”

玄缃所述之事,若放在某些顽固的仙人头上,怕也是一桩大事,可她苏颜向来不拘类似仙凡有别这些有的没的,因此便宽慰他几句,教他不要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无甚可计较的,又说既然浮烟岛主信任他,花缘宫自然也该信任他,以此来表示对浮烟岛主的信任。

“不过玄缃……”走了一半,苏颜想到什么,忽然定了脚步,玄缃疑惑地回头,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然后听到她以无比认真的语调这般问自己,“你真的是被浮烟岛主抢回来的吗?我看你家岛主身子那么弱,怕是很难有机会外出,而且照她性子,抢人这件事怕是也做不出来……”

原来是为这桩事。

玄缃不由得嘴角含起笑,然后垂头看着少女模样的仙人,看到她的影子重叠在花阴里,微风吹起她的裙边,看上去好似除了那些真真实实存在的花,另外还盛开着一朵什么花。

他觉得自己对这样的姑娘挺有好感,没有什么心眼,虽然有话直言未必便是一件好事,可他觉得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触到他的底线,于是暖声解了她的疑念:“你说的是,浮烟岛主生平只于三年前出过一次岛。”

“你就是在那次遇到了她?”苏颜问。

玄缃点点头,接着说:“岛主那次外出,为的是在凡尘寻一位调香之人。”说到这里,对面的苏颜换上一副恍然的神色,他接着道,“而第一个入岛主眼的,便是我的师父。”说着,抬起那双沉静的眸子,“师父当年名满天下,调香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

似乎是许久没有说起这段往事,苏颜觉得玄缃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奇妙的赧然,“只不过造化精妙,缘这个字也精妙,最后无意间调出浮烟岛主所需要的香的人,却是我这个还未出师的学徒……”

“原来如此……”

“可是我并不愿意入仙门,所以最初是拒绝了岛主的邀约的……”玄缃一边说,一边就近折了枝红梅拿在手上。

苏颜喃喃:“还有这样的事。”又道,“所以你后来就被你家岛主给抢来了?”

听她这话,玄缃不由得失笑,道:“岛主不曾抢,是我心甘情愿追随岛主的。”

苏颜禁不住疑惑:“你最初不是不愿入仙门吗,怎么又改了主意?”虽然知道这么揭人往事不是很恭敬,可是看玄缃样子,对此事似乎也不怎么避讳,胆子便越来越大,竟然就这样问了下去。

直到玄缃含笑而不语起来,苏颜才自觉失礼,忙打住话头,道:“对不住,我这个人好奇心有那么些重,你若是不愿意说也没有什么关系。”

玄缃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引路:“我们走吧,马上就到宫门了。”

苏颜也笑两声,知道他是不愿再说了。

跟着他走了没有几步,果然视野开阔起来,不一会儿,就见到了等在宫门附近的默竹与碧姚二人。

“劳烦你相送了。”苏颜向玄缃躬了躬身,抬脚便要去招呼默竹与碧姚回府。

“仙子慢走一步。”却被玄缃自身后这般叫住。

苏颜茫然地转头,便看到玄缃伸手递过来的梅花枝,略微怔了一下,察觉到他的用意,便勾起唇角笑了笑,将那朵花枝接到手上,听到他这么解释:“这种红梅有个别名叫醉里香,花香醉人,故有此名,将花枝装饰在床头可助人安眠,仙子这几日不妨试试。”

苏颜感动道:“玄缃,你真是凡人中的典范!”

玄缃颇为淡然地接受了她的夸赞,道:“能被仙子这般赞美,玄缃三生有幸。”

由于这件事,苏颜颇为坚定地认为玄缃这个人是个好男人——是四海八荒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

只是可惜,这个好男人只是个凡人,百年以后,仍旧留在这世上的,怕只是一鞠尘土,一个荒冢而已。

“默竹,碧姚,我们走吧。”

这样唤了一声,便抬脚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了下来,朝方才来的地方望去,发现那里已经不见那个灰袍男子的身影,而方才在宫府内一直萦绕耳边的洞箫之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阔云闲,无处觅箫音,不知为何却有一些惆怅。

“仙子莫不是看上刚刚那个男人了?”看到自家主子面上有一些落寞,默竹不由得脱口问道。

而一旁的碧姚立刻忍不住插嘴:“那男人皮相甚是不错,仙子好眼光。”

不待苏颜开口,默竹便又擅自接过话头:“仙子若是真动了心思,不如想个主意将他弄到身边。”

碧姚似乎也没有给苏颜开口的意思,这般道:“我看甚妥,仙子,咱花缘宫虽然女者为尊,可是既然是仙子看上的人,咱姐妹定会好生照料,直接抢进门,若他不从,就灌他一碗春/药,不信他不就范……”

听到这里,苏颜的身子抖了几抖,她觉得自己此时口中若有茶水,一定要喷在若无其事将“春/药”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小仙的那张俏脸上。

苏颜其实早就发现花缘宫的女人悉数彪悍,却不知这些女人竟然彪悍到这种地步。不过,据说先任仙子眉欢便是个飞扬跋扈的主,为仙又不羁又风流,“抢人”、“下药”之类的事貌似就做过许多。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默竹与碧姚说起话来没个正经。

苏颜险险稳住身子,然后抖着嗓子这般教育她二人:“本仙子不过是多看了玄缃两眼,你们至于这般夸大事实吗?”

默竹显得有一些茫然:“仙子都多看他两眼了,难道还不够吗?”说着与碧姚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若是哪个男人给眉欢仙子多看上两眼,一般当天晚上就会出现在仙子的寝房了……”

“呃……”苏颜一路无话。

她在那个当口暗自下了个决心,过两日定要在拾花殿内开个讲座,至于讲座的题名,她思虑了一下,想起近几天看过的一台戏,戏名甚妙,于是便借了戏名,觉得将其称作“那些年,我们一起读过的《女诫》”,应该甚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