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字体: 16 + -

第七章 陈年旧事

听到帝君他老人家召唤,苏颜本想装作没有听到,继续朝前走,什么嘛这个人,刚刚让她赶快开工,现在又让她回去,真的将她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你再走一步试试。”

向前迈出的一只脚,因为这满是凉意的一句话而僵在那里。

回到紫微身边站好,苏颜已白了一张脸。

“胆子越来越大了。”紫微站起身子。

苏颜努力挤出一丝笑,表情却有些痛苦,“上仙,我耳朵不好,没有听到。”

紫微哦了一声,一双手却直直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擦过苏颜的脸,探上她的耳朵,苏颜立刻感觉从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虽然及时侧身躲了过去,但那被他碰到的地方,却仿佛留下了恒久的温度。

“上仙这是做……”苏颜刚说了几个字,就对上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张脸,看那表情,倒像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想多了一般。

“本君看你不是耳朵不好。”听到他这样说,“倒像是脑子有些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还不等苏颜反驳,帝君大人的下一句话,又结结实实地扎在了那颗脆弱的心脏上:“不知道颅骨里到底有没有可以称作脑子的东西……”

说完之后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单凭一句话就能够达到“万剑齐发,噬骨销魂”效果的,这天上,除了紫微大帝一定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上仙唤小仙回来,可是有什么指示?”自牙缝里问出这句话来。

帝君大人是个行动派,能直接动手的地方,绝对不会多嘴解释,白白浪费能量,只见他慢悠悠抬起一只手来,用纤长而泛白的手指为苏颜理了理额发,还从她的发间拿下一枚花瓣,做这件事时帝君的表情很是专注,苏颜不由得开口:“上仙这是做什么?”退后了一步,有些生气地望着他。

紫微答曰:“关心小辈。”

苏颜幽怨地看他一眼,在心里飞速地计算了一下,算出按自己目前实力同眼前人争执,到底能有几分胜算,结果她大度地决定不与他计较。

她还顺带的意识到了今日紫微叫她过来,不过是想消遣她,他消遣够了,自然便会放过她,想来园中的花草应该无甚问题,不过是他无事找事的手段罢了,自己只消随意洒一些花露琼浆交待便是,于是便慌忙以“我要开始工作了”为理由,抬起脚逛起了园子。

紫微宫她再熟悉不过,尤其是这座园子,里面的花花草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在侍弄。她甚至还隐隐记得,有段时间紫微喜欢上了玉兰,为了讨好他,她还特意去了趟下界的仙山,为他寻了顶好的幼苗移上天来。只是紫微这个人脾性向来寡淡,从未对她的殷勤表示过什么,而且兴致也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兴趣萧索下去之后,就更是没有将它当做一桩事记在心上。

现下的苏颜想想,恋慕着紫微的自己还真是傻,傻到竟然为了个男人便突然收了玩心,随司命苦练起道法术式来——这也是为何在所有术法中,唯独隐身术和幻化术她修的最是炉火纯青。几百年后苏颜回顾往事时不由得感叹:“这样的事在向来以‘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为生活信条的我身上,是多么大的污点啊。”

那时的她常常溜去紫微宫,或化作蜂蝶,或化作落地的一枚树叶,安静地流连在他身边。却总是见他不是一个人在下棋,就是在水边垂钓,再或是执一卷经书慢慢地读。她于是在心里想,他每天都一个人待着多寂寞啊,如果能有人在他身边陪陪他该多好,又自私地想,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的话又该多好……

那段暗恋的日子在很大程度上磨练了苏颜的心性,使她收敛了不少,至少不再动不动干一些幼稚的俗套的整人的勾当,也使得九重天一度清静了很多,就连天君,在殿上议事时都不由得夸赞了司命几句,说司命近日教女有方,说苏颜愈发稳重,说她愈发有女孩子样子了,云云。

其实对司命来说,虽然那些日子很少再有仙家跟他打苏颜的小报告,使得他耳根清静了很多,却隐约觉得这是一桩事,而且是一桩大事。

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家女儿对紫微大帝的心事之后,他就更是头痛,头痛到从来都不拿教育孩子当回事儿的他,也开始像寻常父母一样体验了把当爹的不易,每日变着法子地教育女儿——

比如在讲佛经的时候,他这样告诉她:

“阿颜,万事皆有因果,你如今对他种下的情根,在今后会生出无数可能之果,这果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但据爹爹来看,大部分的可能却是坏的,爹爹我活了十几万年,见得事也不是一桩两桩,这天上那么多仙,有谁不会动个几次凡心?就连那为仙板正不阿的东华帝君近日来都赖上了青丘的帝姬(该捏他大家都懂得吧——作者乱入),可见是个仙都会动情。”说完之后重重叹口气,“可是爹爹我却从来没有见过紫微帝君对谁动过情……这九霄之上谁人不知,紫微帝君最是无情。阿颜,你可有想过,自己希望换来怎样的结果?”

司命的话自然让苏颜很是伤心,可是她想,是紫微亲手在她心里种下了这样的业障,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掉的,而至于会有怎样的果,左右要看紫微对她有没有心思,若是有心思,当然最好不过,没有心思,她便一直单相思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看到苏颜不语,司命接着教育:“阿颜,佛祖说过,‘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爱慕一个人没有错,可是若为一个男人伤身痛骨那就不好了。”

苏颜一向敬重佛祖,如今司命抬出佛祖的话来劝,她于是也不由得重新考虑了一下自己同紫微的事,可是又想,她毕竟还没有到要为他伤身痛骨的地步,因此还是将司命的劝告当成了耳旁风。只是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当她真的为了他“伤身痛骨”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就在苏颜觉得自己大概要一辈子活在对紫微帝君的单相思中时,事情却陡然间来了个转机。这个转机前面也提到过,正是紫微与玉檀的那桩婚事。

一切还要从那日司命教育女儿说起。

看到苏颜对自己的劝导无动于衷,司命愈发着急,又想搬出某位德高望重的上仙的名言来教育她,谁料这不孝女竟唉叹一声,径直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去找周公下棋了。

看女儿这般绝情司命自然很是伤心,却在叹息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见她终究没有意向要去体会“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深意,只能灰了心,提着酒瓶去找南海水君诉苦了。

南海水君是司命的知己好友,当然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同病相怜的病友”。作为女儿,苏颜已经很是不济了,不想那南海老儿的儿子,却比她更加不济。传闻中,当他还是一条小龙的时候,上房揭瓦的事就没有少干,长大之后更是过分,竟然拐了某位上仙即将出嫁的孙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携美人私奔出逃了。

后来的苏颜得知,那被拐的女子原来是天君的孙女,名唤玉檀。

那几日南海水君日日来找司命哭诉,哭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苏颜却一边喝着茶偷听他们讲话,一边对于龙二那种弘扬自由恋爱的可贵行径,暗自表示了钦佩,并下了个决心,将来若能见着他,一定要与他结拜,当然那是在他不嫌弃她是个祸害的前提下。后来的她终于在天界见到了被罚禁闭的龙家老二,并对他表达了这个夙愿,没想到他竟欣然应允了下来。

龙二是个豪爽大气的人,他也同苏颜一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几千年来,多亏他们这两个小辈孜孜不断的努力,才使得他的爹和她的爹之间的友情长盛不衰。就这样,略微交换了革命看法的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彼此可以发展成为坚不可摧的同志关系,二话不说,当即便义结了金兰。

其实龙家老二有个挺动听的名字,叫做敖离,苏颜却因为那个名字太绕口,又对敖这个姓觉得生涩,便取了他们龙族的龙字,又取了他在家中的排行,称他作龙二。当然作为一头心智正常审美也正常的龙,龙二曾对这个昵称委婉地表达过不满,苏颜皱了皱眉想,也许那个称呼真的对他有些不太尊敬,便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称他作“小二”,斟酌着问对方的意见后,他二话没说,决定让她继续叫他龙二——苏颜觉得龙二这个人大方得没话说。

有一天她与他谈心,问他:“龙二呀,你当初同人私奔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那可是天君的孙女,姿色再美也得顾虑到你爹爹的处境呀。”

说完之后又做出苦口婆心的扼腕模样凑近了他一些,掰着指头给他讲利害关系:“你看你爹他多不容易,10几万年了膝下一直无子,好不容易在你大姐之后又生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却又为他干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就是夜里醒来,想到这事也心寒不是?”苏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识大体过。

话音一转,又无所谓地道:“不过还好这代天君的面子被伤惯了,脸皮比较厚,抓到你们之后没怎么重罚,只关了你的禁闭。可是我还是很好奇,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听完苏颜的盘问,龙家小二有些无奈:“阿颜,是你误会了,玉檀按辈分算还是我的表姐,我怎会打我表姐的主意?只是表姐她心内已有喜欢的人,天君却要她嫁给别人,我自然要去帮衬一下。你看,我这一搅合,表姐的亲事也后延了,我也只被关在天上一百年了事,而且还因此遇见你,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苏颜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叹道:“龙二,你真的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仙。”

听她说完这话,龙家小二的脸上立刻放出奇特的光彩,随后竟感动地握住苏颜的双手,英俊的脸上满是得遇知己的激动:“还是阿颜你懂我!”

之后又刮了刮脸,道:“阿颜,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好吗?”

“当然,除了我爹爹之外,你是最好的。”苏颜回握他的手,答得笃定,也答得诚实。她想,她与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了吧,就冲他不像别的神仙那样因为她的身世而疏远她,她便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和他做生生世世的好哥们。

其实那时候的她年纪小,除了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喜欢紫微之外,心中并没有明晰的性别概念,再加上她本身有些迟钝,因此也就没有感受到龙家这位太子对她的“特殊好感”。

“话说天君想把玉檀仙子嫁给谁来着?”随口问了一问,却没想到这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事端。

龙家小二稍微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应该有耳闻的。”

苏颜也奇怪,为何一向关心八卦的她,竟然连天君要嫁孙女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听说。不等她梳理其中缘由,就听龙二说:“……难道不是紫微帝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