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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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迹

君谦恕脚踏绝尘剑悬于空中,神情淡漠而遥远。赤练霓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眼前男子的风华令她第一眼见到便为之倾心,诚然他对每一个人都是温和谦逊的,但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是平静如水,淡然如烟,只除面对着他身后女子的时候!每每凝望着那女子之时,他眼中的深情就难以抑制,不,他从未想过要抑制他的这份感情!赤练霓心如刀绞地看着君谦恕一如往常地护在蘅若的身前,即便他身后的少女并不柔弱,但守护她,似是已成他的一种习惯。

“练霓,你错了。”君谦恕面对着赤练霓,平静地开口,“修仙之人需清心寡欲,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绝情绝爱。爱恨喜怒皆由心生,修道之人不应抗拒自己内心的感受,而应坦然视之,淡然处之。未曾拿起的东西又何谈放下?不懂得放下又如何修得正道?重华素来以苍生为重,绝情绝爱之人又怎能有心怀天下之大爱?”

“可是她不爱你!”赤练霓叫道,“她爱的是夜殇那个大魔头!”

下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君谦恕目光微微一颤,瞬间又平静如水。他转过身去,看向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眼中尽是怜爱。“我爱她是顺着我自己的心意,我希望她也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不管她爱什么人,做什么事,我只希望她不必违背自己的心。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我只愿用让她幸福的方式去爱她,而不让我的爱成为她的负担。我只希望她能明白,无论她走了多远,经历了多少,一旦她觉得累了,那就转过身,我一直都在。”

蘅若心底的一根弦被狠狠地拔动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如春水般在心湖中荡漾开来。是的,他爱她,她一直以来都感觉得到。君谦恕的爱从不掩饰,也从来不对她有什么要求,可当他站在她面前,亲口说爱她时,她的心还是猛地震动了。

“师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蘅若的声音有些喑哑。高空之上的两人只将彼此看入眼底,世间万物仿佛都消失不在了。

赤练霓脸色发白,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她只觉心中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将要窒息!她从未如此绝望过,嫉妒、愤恨、失望、痛苦,所有的情绪一齐涌出,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流泪,赤练霓愤然转身,化作一道长虹,如闪电消失在天际。

下方的温染和其他人一样将整件事看在眼里,他心中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立即摆出一副师兄的架子将人群疏散了。碧空之下,只余君谦恕与蘅若二人。

君谦恕凝望着蘅若,嘴角浮起温暖的笑意,他将手伸向她道:“小若,来。”

清音入耳,勾起少女脑中遥远的回忆,曾经多少次,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轻声唤着:“小若,来。”

蘅若笑了,她将手递向了君谦恕,任那修长的指节将她的手温柔而有力地握住。

崖顶寒风凛冽,蘅若和君谦恕都没有说话,无人知晓他们此时心中所想何事。蘅若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师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君谦恕转过头来,笑道:“小若想告诉我吗?”

蘅若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不想对师兄隐瞒什么,但是这件事,我想今后再对师兄说。”

“好。”君谦恕淡淡地回答,并不打算追问。他转头向崖下俯瞰,迎风说到:“还记得我从前常常带你到这里来吗?”

蘅若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此处是重华山的最高处,不仅重华派,连整个安乐镇都尽收眼底。她点点头道:“怎么会不记得?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师兄就会带我到这里来,说是这里的寒风能让人清醒。”

“不只是风能让人清醒,你从这里看去,可将世间百态收入眼底。有人快乐,有人痛苦,有人庸庸碌碌,有人平淡一生。天地浩渺,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那些喜怒哀惧、爱恨情仇更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微如落尘,我们的周身是如此的宽广,试问又什么是放不开的呢?”

蘅若眼看天地浩大,又听得此番言语,顿觉心境开阔,一时神清气爽。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好在每次心情不佳的时候都有师兄开导我,我要是像师兄这样什么都放得下就好了,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修道成仙。”

君谦恕笑了,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我也不是什么都放得下的,比如某些人,我就一直放不下,我自问还是修行不够的。”

听着君谦恕半开玩笑的话,蘅若不禁红了脸,刚要将头撇开,却被君谦恕扶住了肩,只听他轻声道:“小若,看着我。”

蘅若心头一跳,转过头来对上君谦恕认真的双眸。

“小若,方才我在那里所说的话,字字肺腑。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起,我就没有逃避过自己的感情,不向你道明,是知你心不在我这。今日我将自己的心迹表明,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背上任何负担,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待彼此,可好?”

君谦恕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蘅若的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很快,她的内心平静了下来,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注视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蘅若颔首笑道:“自然,师兄还是小若的师兄,小若也还是师兄的小若。”

君谦恕终于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笑了。这么多年的修行,情绪还是无法控制地被一个人所牵动,果然还是道行不够么?呵,不够便不够吧。

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静静地立在桌面上,那里面装的是一颗由一百种草药练成的“百草宁心丹”,天下罕有的内伤奇药。

世人只知君谦恕是太清真人唯一的弟子,却不知他曾经还收过一名女弟子,那便是蘅若。四年多前,蘅若放走了邪魔夜殇,从那时起她便不再是重华的弟子了。太清真人曾对他的这名弟子疼爱有加,失去珍爱的弟子自是令他心痛不已,蘅若的事情在重华便成了忌讳。日子久了,除了那些与她同辈的弟子,再无人记得重华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众人还有一件不知道的事,那便是太清真人已时日无多了。身负着整个重华甚至是天下的安危,太清真人一直小心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连他的师兄弟元觉、行空两位真人也无所察觉。可蘅若在离开重华之前,却无意间发现了此事,于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太清真人的房中总是会出现一瓶“百草宁心丹”。

是时候见见这个孩子了,太清心想。他唤来随侍的弟子阿淮,命他去把蘅若请来。阿淮奇道:“掌门如何得知她来了?”

太清真人呵呵笑道:“快去吧。”

阿淮摸了摸脑袋,心想掌门真是厉害啊,刚才发生的事自己还没来得及禀报,他就已经知道了吗?阿淮向太清行了个礼,退下了。

君谦恕去招呼一位师叔祖了,蘅若还要在崖顶待一会儿,便独自留了下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坐了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回去?师兄又该心疼你冻着啰!”

蘅若一惊,转过头去看到那人怀中抱着一只硕大的洒葫芦,一脸坏笑地望着她。蘅若猛地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呵,比你俩早一点儿,一点儿……”

“你!……”想到方才她和君谦恕的对话被他听去,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但她的脸也有些红了。蘅若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师兄说的那位师叔祖就是你吧?想不到前辈除了嗜酒之外,还喜欢偷听别人说话。”

司空无邪笑道:“哎,错了,是我先到这儿的,分明是你们两人打搅了我喝酒,我可没想听你们说话!”

蘅若一时语塞,索性撇了撇嘴,转过身继续坐下,不再说话。不料司空无邪却来了兴致,走到蘅若身边做了下来,问到:“那个红衣服的丫头好像不喜欢你呀?”

蘅若瞪了他一眼道:“前辈一把年纪了,耳朵还挺好使嘛。”

司空无邪哈哈笑道:“还好,还好。”

蘅若将手肘放在膝上,手掌托起下巴,双眼平视着远方,淡淡道:“不只是她,我想重华上下没有几个人不恨我吧。我曾放走了他们辛辛苦苦抓到的魔,那个魔杀死了很多重华的弟子,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蘅若垂下了头,目光黯淡了下来。

“你后悔吗?”司空无邪见到蘅若的神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后悔?……”蘅若呢喃着,眼神变得迷茫。“我不想看到他杀那么多的人,可是如果当时不救他,我也会后悔……前辈,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两全的法子呢?你曾经有没有后悔过呢?”

司空无邪心头一震,遥远的记忆浮现在了眼前。此时的蘅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司空无邪复杂的神色。司空无邪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有,人生在世,哪有可能一辈子不后悔呢?”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口酒,瞥了一眼蘅若道:“喂,丫头,你说的那个魔就是在你身上下魔印的人吧?”

蘅若闻言一怔,抬起头来看向司空无邪:“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