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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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天上人间

如浮熙所说,穿过那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松树林,就到了华蓥山南面入口处,像穿越了时空般,再回到这看着眼熟的山麓,商禄儿竟有种久违感,很是欣喜。几人去附近的小村落里租了两拉货的马车,便急急地扬鞭进山。

走过一次那外山的彩雾,凤离人竟就记下了路子,驱着马儿一路弯弯绕绕,轻车熟路地进了众人落脚的幽谷。这风家两兄妹自是如他们初入谷里般,像是赞叹华蓥山天山屏障如何瑰丽,这进谷了又是一番惊叹与沉醉。

到谷里是正午过后,却无阳光,蒙蒙落着细雨,落在身上头发上像蒙了层白糖粒子。整个谷里静悄悄地,小绿河笼罩在烟雨中竟起了薄雾,随着微风轻轻围绕在湖面上,有些上了山林,有些飘向天空,因为落雨,不见鸟儿虫鸣,更显得这幽幽小谷绝尘脱俗、清净纯美之姿。

凤离人叫了众人下车,边把马儿牵到马桩去喂草,却在走进马桩时发现了一座新坟,还未立碑,不觉好奇多看了两眼。

“想不到上古华蓥山内,居然是如此清新秀丽的绝谷,让人大开眼界啊!”浮熙一下马,便叫四儿扶着他到小绿河边,伸手触了触流动的空气,感叹道:“这小绿河也只能配这样的地儿,才显其美态,到了我们那儿,可就再无此地融合之美了!”

“不知是不是出事了,我瞧着了一座新坟。”凤离人栓好马儿,拍拍手走了回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小木屋的门“吱”地一声,开了。

缓缓走出一个绿衣少女,挽着两个包子头,正挎着一个空篮子不知要去哪里。谷里雾气越来越大,险些都遮挡了她的容貌。

商禄儿怔怔地看了她好久,随即眉开眼笑,大喊道:“秋竹!”

秋竹提篮子的手抖了一下,然后顺着声音转过头,泛着水汽的大眼睛努力地睁了老大,在见着商禄儿之时一把丢了手里的篮子,飞奔过来。

“公主——!”秋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狠狠地抱住商禄儿在她身上擦了个干干净净。

商禄儿也欢喜过了头,头一次没有嫌弃秋竹的鼻涕,“秋竹!你怎么在这里?算算我们是有多久没见了啊!”

秋竹吸吸鼻子,从商禄儿怀里扬起脑袋,抽抽噎噎地说道:“是……是师傅让我来这里等着公主的,可是,可是秋竹瞪了都快半个月了,公主也没回来!”

“师傅?”

“嗯!”秋竹擦擦眼泪,总算镇定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商禄儿说道:“白大仙收秋竹当徒弟了,公主不在这些日子,秋竹学了好多呢!师傅说秋竹天赋比他还高呢!”

商禄儿虽然吃惊,不过还是连连夸着秋竹激灵,白石郎虽然性子阴阳怪气,不过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秋竹能有着福气跟他学医,也算这丫头的缘分!指不定日后还能帮上大忙呢!

“居然是白郎的小徒弟?”浮熙一听白石郎的名字,便来了兴趣。

“公主……这是?”

秋竹见着浮熙笑眯眯的模样,本能地往商禄儿身后躲。

“算起来,这还是你师伯了!”商禄儿一把把秋竹拖出来,扔到浮熙面前,“这是你师伯,药王浮熙,那是你师伯的妹妹,你得叫四儿姑姑,至于这个嘛——”

商禄儿转头瞧了瞧凤离人,想着要怎么跟秋竹解释这一连串的事,“至于这个人,你就不用认识了!”

“商、景、菱!”凤离人咬牙切齿地瞪着商禄儿,他本来昂首挺胸地准备商禄儿给她丫头介绍他这未来夫君,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把他无视了,还抵不上一个才见了一天的病秧子!

秋竹一直是商禄儿最为忠心的狗腿,公主让她认谁,她就巴结谁,公主不待见的,自然也是她的仇人。

于是小丫头有模有样地撩起裙摆,朝浮熙磕了一个大响头。

“弟子秋竹,拜见师伯和师姑!”

“别!别!这礼我可受不得!”浮熙连忙弯身将秋竹扶起,感慨道:“真没想到,多年不见,白郎都有徒儿了!”

商禄儿这才想起浮熙此行的目的,问道:“秋竹,紫音阁的人呢?大仙还在吗?”

秋竹摇了摇头,道:“他们怕长期在此露出马脚,通通都回山去了,我还是师傅回山后,冒险给送来的,平常来瞧瞧的,就只有花小凡而已。”

“果然如此。”商禄儿平了平心情,转身对浮熙道:“既然大仙不在,二位就住在此地等他下山来吧,如今天山形势险恶,还是莫要上山去的好!”

顿了顿,见浮熙点头允了,她才接着说道:“既然来了,大仙可否移驾替禄儿看看城哥哥,或许大仙瞧了他的情况,能有所帮助不是?”

“风某自当尽力!还请姑娘引路吧!”

商禄儿心下一喜,连忙拉着秋竹道:“秋竹,城哥哥还在吧?你且去打些水,给谷主备用!既然在大仙那儿学了本事,小姐我就趁此瞧瞧你的身手!”

可秋竹却听着商禄儿的话紧张地站在原地,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商禄儿奇怪地看着她。

“公主……公子他……”

凤离人瞧着秋竹犹豫的模样,突然响起方才瞧着的新坟,心中已了然,一把抓住商禄儿的手臂刚想说话,却被秋竹抢先了一步。

只见秋竹心一横,眼一闭,侧身指着屋子侧面被雾隐藏的新坟,牙一咬,道:“公主,公子他,他在那儿呢!”

商禄儿心下一沉,转眼看去,只见马桩附近隐隐透着一座土质的新坟,时日尚浅,泥土还未凝结,细看便瞧得着一粒粒的表面,还有挖地时,一同附上的青草。

秋竹小心地瞧着商禄儿的表情,抿抿嘴,还是决定将白石郎交代的话告诉她。

“听师傅说……公主走的第二天,公子就去了,药王谷有救命良药这事……是公子要求师傅骗你的……公子说——哎?公主!”

只是话说一半,就见商禄儿迷茫地瞧着城曰的坟墓,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凤离人想伸手去抓,却逮了个空。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脸上了,商禄儿伸手去擦,却怎的也擦不干净,那东西热热地,无论这雾中细雨如何冰凉,也解不了它半分滚烫……

她呆呆地站在坟前,只有一些薄雾,在它身上来回流淌,瞧着那土坟,不过就一堆黄土,连个木碑,也没有。

“怎么,没有碑呢……?”她撇过脸,平静得可怕。

“公子说,不要立碑……他等着公主回来,替他立。”秋竹担心地看着她,生怕一个疏忽,就会出事。

商禄儿却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只是那空洞的眼,流着丝样的眼泪,许久,她才喃喃地问道。

“你是说,城哥哥死了?秋竹……死了,是什么意思?”

秋竹来不及回答,就见她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却在落地前,被凤离人接了满怀。凤离人敛眉看着怀里的人,又再瞧了眼那无碑的坟,终是叹息一声,将商禄儿抱回屋里去了。

临近傍晚,雨稍大,淅淅沥沥地落着,屋子里很安静,外面雨水拍打树叶和小绿河的声音遮蔽了房内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商禄儿睁开眼,第一眼见着的,就是坐在床头替她擦汗的凤离人。

见她醒了,凤离人停了动作,吊侃道:“怎么,是看本皇子纡尊降贵伺候你,感动得傻了?”

商禄儿却步理他,一把撩开薄被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凤离人拽住他,口气不善。

商禄儿却只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下狠力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她只穿着秋竹给她换的单衣,才出门口,就被雨淋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冰冰痒痒地。雾气不知何时散了,透过层层雨帘,看到那才拢好的黄土堆围处竟散了大半下来,被流水冲得顺着鹅卵石的缝隙涓涓流着,一眼看去,就像别人不要的废土堆,十分刺眼。

商禄儿大惊,提着裙摆飞跑过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又凉又硬,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全身的神经不知何时似乎一齐断了,让她变得麻木。

踩到水坑一个踉跄,她跌倒在泥泞里,扑向前的手臂**出来,在石子儿地上擦了不知多少血痕,被雨淋了,瞬间红肿。她吃痛地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把本来不成样子的坟包给戳变了形,整个儿倒向里侧马桩里去,马儿受惊,蹄子来回在上面踩着,一瞬间便融入了草地里,再找不着原先的模样。

“城哥哥……城哥哥……”

商禄儿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身,白色的里裙被地上的小尖石勾破了不少,浸着泥浆,看着狼狈不堪。

“滚开!你不准踩!滚开!”见马儿还在踩着被她推到的黄土,她顺势捡起地上的石头,对准马儿脑袋就仍。

“滚开——!”

石子“砰”地打到了马儿鼻梁上,只听马儿吃痛长啸一声,在马桩前烦躁地跃动,突然套圈儿的缰绳被它挣扎着脱离了马桩,它嘶啸着,抬腿就往朝它仍石头的商禄儿冲来。

商禄儿却看着它呵呵发笑,也不躲避,呆愣愣地,一跌,做到了地上。

“公主!”秋竹采野菜回来,刚好撞到这骇人的一幕,吓得竹篮子脱手,边跑边叫着她。

浮熙和四儿听到**走出屋子,吓了一跳。四儿第一时间掏出软件,就要飞身去砍了那暴动的马儿,却见身侧一个黑影闪过,凤离人飞身而起,踏着竹屋的屋顶,在空中翻转一圈,稳稳地落在商禄儿面前,抢在那马儿之前将商禄儿抱走。

“不要命了吗!”

他愤怒地看着怀里明显一心求死的人,见她无碍也不敢松气。那马儿受惊,沿着小河一路狂奔,不多久就不见了。

商禄儿怔怔地看着那远去的马儿,突然回过神,一把挣脱开凤离人的束缚,两三步跑到先前马儿肆虐的马桩前。

她“砰”地一声跪在鹅卵石地上,带血的手颤抖着捡起一块块被马儿踩扁的黄泥,它们好多都被水冲散了,任商禄儿怎么抓,都只得泥浆。

“回来……你们都回来!本公主命令你们都回来!”她呜咽着,不死心地扑在地上,用身子挡住不断流走的雨水,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来回在地上把泥浆刨回怀里,泥土和着血,湿了她一身。

“公主!你干什么呀!公主!快放开!咱们等雨停了,再把公子的坟给立起来好不好!”秋竹苦主扑在商禄儿身上,想要将她带起来,才刚碰到她的身子,就发现她浑身都微微颤抖,当即大骇。

“公主!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在发抖啊!公主,咱们回去好不好,让秋竹给你瞧瞧?”说着,秋竹将手伸进商禄儿怀里,却被她一把推了老远,跌坐到雨地里。

“别碰我!滚开!”商禄儿恶狠狠地转头吼道,充血的双眼不住地流着泪,“你们谁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秋竹吓得不敢动弹,只呆呆地看着她转头,宝贝儿地抱着一怀的泥土,喃喃自语。

“城哥哥不怕,禄儿不会让他们分开我们的……城哥哥不怕……不怕……禄儿,禄儿不要城哥哥死,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嗯?”

说着,商禄儿突然十分精力地起身,一把丢了手里的泥巴,转身就徒手开始刨剩下的土堆。

“对!城哥哥一定是骗禄儿的!一定是!”

秋竹瞧着她瞬间起血的手指,心疼地爬到她身边,哭喊道:“公主不要啊!公子已经死了!你就让他安息吧!不要……不要啊……”

“住嘴!”商禄儿却一把推开她,下足了力道,秋竹跌在石头上撞了额头,血液瞬间被雨水化了颜色。

“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她转身,戒备地瞪着在场所有人,再转身,一掌一掌,挖着还铺着鹅卵石的坟。

“公主……不要啊……”秋竹悲伤地看着商禄儿,跌跌撞撞地又要爬过去,却被一只颤抖着的大手给拦了下来。

秋竹抬头,就看到一脸冷冽的凤离人穿过她,走到商禄儿身边。

“起来,商景菱!”凤离人一声怒吼,一把把商禄儿从地上拽起来,搬过她的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你要发疯到什么什么时候!城曰已经死了!他死了!你就算在这里哭死,他也不会活了!死了你懂什么意思吗?就是你再也看不到他了!世上再无这个人!你死了,也见不到了!”

商禄儿全身一抖,怔怔地看着凤离人愤怒的脸色,突然“啪”地一声,她手里紧捏着泥巴落到了凤离人的黑靴上,许久,她空洞的眸子才有了颜色,泪流满面。

“我不要……不要,不要城哥哥死……”她打着结巴,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突然她“哇”地一声,一把抱住凤离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死!城哥哥不要死!禄儿想他,禄儿想他!禄儿不要城哥哥死——不要——城哥哥,禄儿要城哥哥!不要死——不要死啊!”

凤离人心痛地看着怀里不住颤抖的人,许久才将她环住,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脑,安慰道:“禄儿不怕,禄儿没了城哥哥,还有我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他声音柔柔的,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温柔,没来得及惊讶。

商禄儿一怔,耳边似乎又想起了许久前,那个人笑如春风,对她说:“城哥哥,会永远在禄儿身边的!”

她猛地抬头,一把推开凤离人,怒吼道:“城哥哥说了!他会永远保护禄儿的!你滚!你滚开!我不要看到你!”

凤离人只觉心口一窒,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感遍布他全身,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商禄儿厌恶的表情,许久,才低声下气地宽慰道:“禄儿不怕,跟我回去,咱们交易不做了,你就是我的皇后,我会一辈子都待你好的……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都快听不着自己的声音。他厥下身子,满眼企盼地望着面前脆弱到似乎随时都会碎掉的人儿。

他不需要她回答他,哪怕她只是是犹犹豫豫地点下头,他此刻都会欣喜若狂。

商禄儿突然眼色一凛,脸色卡白地瞪着他,嘲讽一笑,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凤离人,你有闲心就滚回去娶个十个八个的,没人碍着你,所以你也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凤离人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永远,也不会再见你!”

说完最后几个字,商禄儿便唤了一脸震撼的秋竹,“秋竹,去找块木头来,我要给城哥哥刻碑!”

“哦……是!”秋竹回神,连滚带爬地起身,不忍地看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凤离人,头一埋,跑了。

商禄儿只冷淡地转身,瞄也没瞄凤离人,径自将马桩附近的泥巴都捡了回来,一块块,重新叠在垮了大半的坟头上。

“呵……”凤离人突然扯开嘴角一笑,瞬间苍白了面颊。

“本以为,多多少少,我会在你心里有些位置,商景菱啊商景菱……”

最后他却顿住了,复杂地看了眼商禄儿不紧不慢动作的身子,转身,冒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