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谓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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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画中人

    山水船上的这位绝代风华的“美人”,自然而然便成为船上江湖豪杰关注的焦点。

    江湖人性子豪爽归豪爽,若是说不会争锋斗艳,便当真是谬言了。不过与读书人不同的是,大抵前者是以诗文论高低,后者以拳脚论胜负而已。于是书生们便以此鄙夷武者,可抛开这些手段来说,不过都是同路而已,大哥何必去笑二哥。

    初始有江湖人登上楼船,自回复了猎奇的心情后,便被唐某人吸引了视线。于是其人轻倚栏杆,便有一群人装模作样的在一侧,视线看似望向河面,大抵在“不经意”之间在那人面上徘徊。有见多识广的江湖人以为,这要比金陵名妓而动人几分,更多有人为了那临侧的位置暗暗挤破脑袋。

    只是这山海船是沈家的,这人想来也是由沈家子眷养,因而尽管总不免有人在周遭彰显己身,却不敢靠得太近,更丝毫不敢有任何出格企图。沈家人虽以富甲天下闻名,但谁都知晓那钱财可通鬼神。招惹了沈家人,便等同于招惹了半座江湖。只是男人,多半心里知晓不是自己能够触及的,却偏要绕在周围,仅仅是过过眼瘾,日后也是足以称为日后同他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了。

    唐公子与江鱼二人洽谈时,周围自也有眼巴巴的江湖人,可装模做样的他们听到这位美人儿开口的第一句话,便不禁有些跪了。

    乖乖,这上的是个什么船,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船啊,还可以下船不!

    连带着,看着与之洽谈的江鱼,眼神里的羡慕嫉妒都消失的无踪无影,转而变得复杂、变得古怪...若要说个明白,就如同是高凤薇一般无二。江鱼便是顶着这样的悲天悯人、亦或是恶寒鄙夷的眼神,跟着那位叫他师弟的家伙一同登上三楼,转身进入一雅间。

    这艘楼船造有七层赤楼,更高并非是沈家无钱,也并非是技艺不达,却是天子行舟以九为至尊,王侯次上一等。你沈家一不入朝堂,二非是将侯,不过一民间豪商,纵是是得了太祖皇帝的钦言所保,却如何能够逾越?且开国皇帝保得沈家与朝同存,可并不是给一面免死金牌,而仅仅是避免了沈家作为朝廷养的肥羊,以免随时寻个理由被开刀取财。

    但若是沈家自身逾越寻死,想来朝廷是会非常开心落刀的。

    在此厢房中,江鱼与这江南唐公子对面而坐,后者熟络的从桌下捞起一壶酒,亲自启封了酒塞,醇香味瞬间在房间内弥漫。后者为自己斟满一杯,又自作多情端了一碗过去。

    江鱼看了看,未曾做声,也没有想要品尝的样子。

    那唐公子看了看江鱼,放下酒壶后哑然笑道:“放心,师兄我可不是那等小人,寻些下作手段。一者,我也无断袖之好;二者,就凭师兄我这张脸,便敢放声一句吃遍大乾东南西北中一十九州小娘子,何必去费心思使这些小道?”

    见江鱼面色不变,依旧无声,他无奈先摆手饮过一盏,口中嘶了一声,啧啧道:“世人都以为江南美酒在于洞庭春、白云泉之类煮酒。但以师兄来看,这地道的土酒十月白才是极佳,正所谓烂醉矶头卧浅沙,随身渔笠与蓑衣。鳜鱼肥处桃花涨,日日新塍载酒过。想来人生如此,才真算是有滋有味。”

    江鱼笑了笑,两指端起酒杯,在唇间打转儿,“在下倒是孤陋寡闻了,可不曾听闻过有这样一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师兄在。”

    唐公子脸微微一笑,给自己满上一盏,旋即轻轻抿了一口,声音软糯道:“倒是我唐突了,在下唐可畏,曾拜在德清先生门下聆听书卷。”

    江鱼盯着他目光不转,摇头道:“我倒也是知晓德清先生为当代大儒,只是却与在下并无半分关联,想来阁下是认错了人...”

    “错不了,错不了!”唐可畏反倒是笃定摇头,转身从内里取出一副画来,便亲自在江鱼面前展开,指着画中人大笑道:“江师弟,这可是能错的么?”

    那画卷缓缓展开,几笔墨迹渲染,却描绘出一个潇洒坚毅的儒生来。

    画上儒生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执得书卷,面容坚毅,目视前方,一对眸子以墨迹勾勒,简简单单便好像给这幅人物像赋予了精气神。儒生平静的面容上,双眸里好似藏有悲悯与坚持,任是前方何等荆棘,他都会奋勇而前。

    江鱼面上的表情慢慢凝滞,双眼微微眯着,声音不知何时显得有些沙哑,“这画上之人...我不认识。”

    桌面下的拳,已然是暗暗握紧,他双眼视线移转,盯着唐可畏面上。

    这样一个天地之间的伟男子,瘦弱双肩上挑起天下苍生,纵然步履维艰依旧缓缓前行。

    他一生严于律己,为大乾负重前行,一心所想所念皆为的是天下百姓,纵然已去了近十载,依旧有百姓怀念在心。

    这样一个人,江鱼如何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在江鱼心中都留下深深印记。

    唐可畏脸不易察觉地撇头,笑着回答道:“不必如此,我也不是外人。”

    但见江鱼未有改变,他又主动解释道:“也罢,既然你这般谨慎小心,那便这样吧。我只需告诉你,当年画上的人便准备将你交付给德清先生教导。只是,那年因为德清先生病疾,这事便暂时推迟。可谁知...世事突变,风云难测,一推便再也没了机会,这终究是未能成行。”

    “我在老师膝下时,他便常有感叹,自己与画中人引为知己,却终末愧对了委托,因而自此之后便再未收徒。”唐可畏低头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继而道:“我曾在老师书房见过这幅画卷,是以便常牢记在心。数载习读,我书倒是未读出个怎样名堂,但一手丹青却也算是登堂入室。是以便根据记忆,绘出这幅画卷...你若愿意,便赠与你?”

    江鱼定定的看了他半晌,道:“我不识的你,也不识的画中人。”

    “随你...”唐可畏嘴角微微翘起,态度忽而变得毫不在意,耸肩道:“反正这画儿也是我闲时所做...我虽然不是佛门人,但也从不打诳语。我唐某人的画儿拿出去,只要盖了名章,少说值得千金。”

    “既然你不要,改日我随手卖了便是。”

    江鱼握着杯盏的指骨有些发白,却依旧是平静一笑。

    “若无其他事,在下先就告辞了。”

    唐可畏望了望江鱼,轻轻摇头,道:“既然你信不得我,那便算了,这里有最后几言相赠,信得信不得,你自己商榷。”

    他缓缓开口道:“当先一事,你行走江湖,这脸必须要换上一换。”

    指尖点了点画卷,唐可畏脸望向窗外,神情落寞道:“欲要行挽天之举,这是大伟力,是百姓之幸。但这条路注定难走,也注定要得罪许多的人...我没有这等魄力,所以只是一江南画师,但倒也算是安稳。可这等人物,却当真让我尊崇,因而哪怕是我因此为你建言,眼下你只是在南三州这座小池子中游荡,未曾踏入中七都倒也无碍。可若是再进一步,你这张与画上人有七八分相仿的面容,便足以为你招来杀人祸端。”

    江鱼收敛情绪,默不作声。

    唐可畏转过眸来,视线定定望着他,“第二项...江南沈家,莫要接近。这次沈家子逗留青州,并非是眼前这般简单...”

    “有何说法?”

    “沈家财可通天通地通鬼神,其以百万金求至全真道门南宗,那七个老家伙便寻了渺渺道人算了一卦,卦指南三州青州一地。”他那双桃花眸直直望向江鱼,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别浪了,去猥琐发育吧。

    江鱼却笑问道:“牛鼻子们倒也晓得沾染浮财了?”

    唐可畏大笑,摇头道:“道人们、和尚们,既然生在俗世,哪里又能免俗。”

    “渺渺道人也不能免俗?那些身外之物他也留不下分毫。”

    “这倒也是...”唐可畏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当年丰道人两道器皿,偏偏渺渺道人两手空空,便注定了留不住财。可人生在世,哪里是一个财字啊,只是钱财二字作为绳索牵挂了所有罢了。不过你既然有这一问,我便同你说道说道罢了...”

    “全真道南北宗相互争锋,都要执道门牛耳,渺渺道人本不想去理会。天下道门话语权就那么一个,不是全真道拿去,便是正一道夺走。因而双方都想求一个斗而不破,毕竟正一道也还在一侧虎视眈眈...是以南北宗之间便求了一个文斗的法子,又央求渺渺道人各允双方一事,维持得这份斗而不破的局面。”

    “什么法子?”

    “牛鼻子之间还能如何,想来不过是摆个罗天大醮各显神通罢了。”

    江鱼眯眼笑了笑,“这倒真是耗费不少,也是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