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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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段老板

    毕乌醒来了。他躺在床上,伤口被好好包扎过,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景梦刀沉寂在刀鞘里,倚在他的床边。

    他有些回不过神地睁着眼,脑子里转着昏过去前的事情。袭击他们的青衣男子宁安淼,还有打昏他却没有要他性命的人。他支起身体,就想下地去查看,却有人疾步走了过来,手搭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稍稍用力将他按回去。

    他认出来那张脸,是那天牢里的两个衙役之一,所以他没有反抗,只是躺了回去之后,开口问道:“老板呢?林琮呢?”

    衙役脸上露出一点不忍的表情,他心里咯噔一下,就听说:“酒馆烧起来了,火很大,差一点就蔓延出去,幸好扑灭得及时……酒馆里没有找到尸体。”

    没有找到尸体。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他的心并没有放下,追问道:“有个人袭击了我们,你们知道吗?”

    衙役点点头:“我们在离酒馆有一段距离的草垛子上找到的你,看你的伤就知道被人袭击了,酒馆也不可能自己燃起来,所以大人正等着你醒来,他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好,我们这就去。”

    衙役却摇了摇头:“大人已经派出了人去追查痕迹,他说等你醒了让你再多休息会儿,你的胸骨被人拍断了好几根。”

    “我可以的。”毕乌望着他。

    衙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回答道:“我帮你通报大人。”

    衙役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快,而跟着他来的,是个一身官服的英俊青年。

    “你知道的,尽管说来听。”他开门见山地道。

    毕乌于是从宁安淼敲门开始讲起。

    “宁安淼吗……”青年听完他的话,沉吟了半晌,拍拍他的肩,“明白了,你好好休息。”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毕乌问。

    “……处理吗……如果人还在晃州,那自然会有一个公道,若是人出了晃州,那便不在我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了。”

    “为什么?”毕乌睁大眼,“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吗?”

    “无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大人了!”衙役赶忙上前喝止他,青年却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如此。

    “他是我的朋友,还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青年的双手安静地放在大腿上,脸上的表情淡然得看不出半分动容,“可这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就能解决的事情。朝廷非是江湖,这一点,等你长大了就能明白。”

    “我不是小孩子了,江湖上的人,十六岁就该成年了。”

    “哈。”青年只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起了褶子的下袍,“你先养好你的伤吧,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他招呼衙役就要离开,临走时忽然又说:“只在他那里呆了一天,你倒是情深意重。”

    “因为我还欠着他的钱,我从不欠人东西。”

    …………

    不过三天,在不断运转内力滋养下,毕乌已经能带着隐隐的疼痛下地行走了,他去见了那天的英俊青年。

    “人没有抓到。”青年对他说,“从痕迹上来看,是向着西北的昊州去了。”

    昊州离得并不远,毕乌从府衙那里拿到了一份地图,和一个塞得满满的行囊。

    “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因为向别的州胡乱伸手,可是会被顶上那位敲打的。”青年送别他时这样说,他嘴角含笑,手里提着半坛子酒,“不过我想你肯定还没有喝过他的酒,他那样吝啬的人,是绝不会给你喝这个的。”

    实际上,不止是老板的酒,毕乌从来没有喝过酒,因为师父说了,喝酒的刀客,会拿不稳刀。

    可他还是接过了倒给他的那杯酒,端到鼻翼下面,即使是他这样不懂酒的人,也看得出这酒有多好,酒液澄澈如雪山融水,酒香得醉人,他还从这酒中,嗅到了一丝风雪的味道,是他还住在山上时,裹着厚衣,在炉火边嗅到过的,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味道,凌烈,寒冷。

    仰头将这酒一饮而尽,风雪的味道便从舌尖化开了,从他的喉头滚下,一直滚进胃里,腾地蒸起一团火气,烧得他骨头发红,鼻尖冒汗,忍不住吐出舌头。

    那青年见此,便笑他:“‘风雪’此酒,听名字风雅,闻起来也风雅,可这吞到嘴里可是实打实的烈酒,你初尝这酒,当然免不得受这一番,不过烈酒,就是要这样喝才爽快。”他直接拎着坛子,将剩下的酒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也顾不上洒落在衣襟、袖口的那些,一抹嘴角,打了个风雪气息的嗝,看得毕乌目瞪口呆。

    “你去吧,去找他,是活的也好,是死的也好,这‘风雪’,我以后也怕是不配再饮了。”

    他又起身,走到窗边,微抬起头不知在望些什么,轻声似在喃喃自语:“我终还是在这桎梏之内。”

    毕乌不再多问,拿起刀和行囊,冲他一拱手,推开房门离去了。

    他顺着路一路走,走到州府门口,就见到那天的衙役牵着一匹马等在那里,将缰绳交到他手里,衙役说:“晃州城内不准骑马,你上了官道再骑,你的伤也不宜多颠簸,若是伤势有碍,你就算追上了、找到了也没有什么用。”他顿了一顿,“段老板在这城里呆了七年,我们时常会去他那喝酒,也给他劈过柴,那斧子连大人也亲手握过,每当大人有什么心事,也会跑去酒馆找段老板喝酒……你别怪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

    毕乌拉着缰绳,安静地听完他的话,才点点头:“我明白。”

    告别了衙役,他牵着马向城外走去,走出没多远,就是烧毁的酒馆,残垣已经被清理干净,他眼尖地注意到,有一些花放在酒馆门前。

    “啊!小哥哥!”他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去,秦家的姑娘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上来,她的鼻头和眼圈都有些红红的。

    “小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将毕乌上下打量了一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听说酒馆里没有发现尸体,你知道老板怎么样了吗?”

    这个往日嫌弃着酒馆、嫌弃着老板的小姑娘,此刻真切地担忧着老板的安危,她眼底含的忧伤能看得一清二楚。

    毕乌抿了抿唇,觉得喉头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在秦姑娘期待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前,他终于道:“我是去找他的。”

    “你去找他?他不在这开酒馆了吗?这个烧掉也没关系啊,我可以找爷爷要钱给他修个更大的,爷爷肯定也很乐意!”

    毕乌这下没法回答了,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应对姑娘的期待,秦姑娘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半晌,他才听到一句小小的,带着哭腔的话:“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会带他回来的。”这句话一时就这么出口了,没有思考过,但他一定会兑现。

    秦姑娘猛地抬起头看他,看他认真的神色,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我们约好了。”

    他也点头:“约好了。”

    作别了秦姑娘,他牵着马出了城,一路走到官道上,翻身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