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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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落平阳

    毕乌再一次来到酒馆,是三天之后,由衙役领着来的,衙役将他的刀,他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什,还有苦着脸的他全部交给老板,说是酒馆破损的赔偿。

    毕乌不是没有异议,听到赔偿是他在监牢里被提审时,那时就忍不住拍着桌子咆哮:“几张破椅子破桌子也敢要那么贵!你们知道我这把刀值多少钱吗?!”

    提审他的男子只睨了他一眼:“破椅子破桌子是不贵,可你打碎的酒……”他示意一旁抱着个算盘的老板。

    “按市价来说,我卖的酒,一坛‘与天饮’五十六两,你打碎了七坛,一坛‘娘子说’八十八两,你打碎了五坛,一坛‘佐青红’一百二十两,这个也是五坛,更别说还有一坛‘风雪’,这个可是自留的,有价无市,这晃州也就咱们府衙大人喝得上,算得便宜点,承惠,就……六百两吧,再加上其他打碎的一些陈年女儿红、十里香、桌子椅子,就算你两千一百两……你这是什么眼神?”

    毕乌瞪着他胡乱拨拉了半晌算盘,转头问那男子:“你们府衙抓我,这种在眼皮底下开黑店的你们不抓?”

    那男子语调冷漠:“他的酒明码标价,有人乐意买。”顿了顿又接道,“还不少。”

    老板于是挺直腰背,看起来十分得意的样子:“听见了吧小子,我酿的酒是整个晃州都出了名的,多得是人乐意买,要是给这些人知道你砸坏了那么多坛酒,那些酒鬼得把你剁成沫了!”

    完蛋了。听见这么说,毕乌一屁股坐回凳子上。赔不起了。他想。就是把他剁成馅卖成包子也赔不起啊。

    而见他的反应,老板危险地眯起眼睛,一针见血:“小子,你是不是赔不起。”

    他何止是赔不起,这么多银子,搭上他师父可能也赔不起啊,他的江湖路,难道就是昙花一现,剩下的时间就是还债度过了吗?

    “大人,这种情况您看……”老板转向那男子询问。

    “抵押物什,做工偿还,不过之前他在我们晃州杀了人,虽然杀的人手里捏着不少命案,他也算是见义勇为,但明晃晃地在晃州杀人,也需拘押三天,以敬效尤。”

    “好吧……”老板应道,看上去还有点不情不愿,“砸了我那么多酒,还只用做工,真是便宜他了。”

    不,好歹他的武功也不错,用来看场子也不亏……不过目光落到这男子身后的两名衙役身上,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武功来了,那天被十几个衙役轮番而上,被那多变的阵法制住按在地上捆了个结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所以到底是这江湖太简单,还是这些衙役太强了?毕乌陷入纠结。

    ……

    老板在他几欲抢夺的目光中,坦然将他三年的卖身契叠好放入怀中,手一挥让他去擦酒馆的桌椅,就抱着一坛酒钻到柜台后面去了。

    毕乌环视一圈这个狭小的酒馆,虽然重新摆上了酒坛子和桌子,但墙上的血迹还在,看起来被清理过一道,浅了一些。

    他正这么想着,就有脚步声从后院方向传来,他抬目去看,正和那天的青衣人打了个照面,他一愣,就见着那青衣人把手里的水桶往地上一放,喘匀了气,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提水这种活对我这种没有武功的人来说实在太累了,来,提过去擦桌子吧,擦干净咱们就可以开业了。”其态度十分之自若,十分之自来熟。

    而说是青衣人,但他那一身质地上好的青衣已换成了一袭粗布短打,正往因为提水而疼痛的手掌心呼呼吹气。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他正好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这青衣人是谁,“快剑烟”又为什么追他,他手上,又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当然也为什么在这里了。”他看上去十分坦然,手上做出一个拢袖的动作,却因为没有袖子,又苦笑着放下手,垂在两边。

    毕乌看了看他的手,那双手确实又嫩滑又白皙,十指骨节分明,既不像习武人的手,也不像平民百姓的手,他于是张口就想问:“你——”

    “干什么,干什么,在这儿不干活光说话?”老板又从柜台后面冒出头来,投给他们两一个不善的目光,“桌子椅子擦干净了吗?影响我做生意,我就向府衙大人禀报,说你偷懒不干活,再给你加两年!”

    毕乌快要气死了,他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闷头过去提过那一桶清水,用上面挂着的布沾了水,开始擦桌椅。

    青衣人笑呵呵地站在一边,就算他的手空着,也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但这不代表老板会放过他,看他一副无事可干的样子,老板抛给他两个铜板:“林琮,去,街尾大娘家的小笼买一笼去!”

    青衣人,也就是林琮,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两个铜板,拿在手中端详了一小会儿,笑眯眯地出门去了。

    毕乌低着头擦了一会儿桌椅,将每一张桌子都擦得亮堂堂了,就去敲柜台:“老板,我擦完了。”

    老板刚喝下半坛子酒,闻言伸出头越过他,将他身后的大堂看了看,不情不愿地哼哼唧唧了两声,才说道:“那你去把门口的招牌支起来,就可以开张了。”

    毕乌心里老大不痛快,说是这老板这很多人来买酒,可这日头都快中午了,也不见有人来,他合计不是这府衙和这老板联合起来坑他,可卖身契都签下了,他的刀和东西还全都在老板这儿……

    将招牌支好,他又回到大堂来,那叫林琮的,不过去街尾买个包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久也没回来,他于是又去敲老板的柜台:“嘿,嘿,老板,你知道那林琮是谁吗,你就敢让他在这儿做工?”

    老板几次三番被打扰喝酒,显得老不耐烦:“我管他是谁,欠债还不上就打工,天经地义。”

    “我可是看见他被‘快剑烟’追杀,就是那天那个剑客,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你也敢留他在这?”毕乌耍了个小心眼。

    老板乐了:“被你个毛头小子一刀砍了的一流高手?”

    毕乌不服气地站直了:“那是因为我厉害!”

    “行,那是你厉害还是衙役厉害?”

    “那、那是他们人多!”毕乌也没想到这点,在他听闻过的故事里,官府的那些衙役啊、什么兵卒啊,就算几十上百个人一起上,也不是那些豪侠的对手,能与江湖上的人士拼上一拼的,也就皇宫里的大内侍卫,谁能想到他接连挫败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结果却一个州府的衙役也打不过。

    “那还不是打不过?”老板又笑了一声,“只要晃州府衙在一天,就没人敢在这捣乱。”

    毕乌没话可说了,也是,这老板不过是个普通的酒馆老板,又赖脸皮又厚,那青衣人林琮也是因为不会武功才被他强留的,能指望他知道些什么呢?

    正这时,门口一声清脆的女声:“老板,我来买酒了!”

    毕乌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一袭翠绿襦裙,梳一个双环髻,青春又靓丽,她目光流转间,也注意到了柜台前的毕乌,唇角一勾,绽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啊呀,这是哪家的小哥哥,真俊俏。”

    毕乌一时呆住,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正尴尬时,就听身后老板死气沉沉的回应:“‘佐青红’两坛二百五十两,老规矩,自己搬。”

    少女鼓起脸颊:“今天怎么要贵上十两啊!”

    老板眼皮也不抬,呲溜了一口酒:“我乐意,爱买不买。”

    “哼,要不是爷爷喜欢喝你家的酒,我早叫人来砸了你的店!”少女对老板的态度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撂了一通狠话,便侧身让身后的两个小厮进来搬酒付账,毕乌这才看到林琮提着一小个油布包,跟着进了店。

    “真是便宜你了,我都听说了,这个也很俊的小哥哥是被你死皮赖脸扣下来的,还连他衣服也拿了,只给人家穿这样的破烂衣服!”少女又瞪他一眼,转而又向着毕乌一笑:“小哥哥,我家在铜炉街的秦府上,没事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姑娘家的,也不知道矜持一点。”老板正点着银票,闻言嗤笑一声,又拿眼皮翻了翻林琮,“出门买个酒的功夫就新认了两个‘小哥哥’,你爷爷和爹知道了不得收拾你。”

    少女一瞪眼:“我就喜欢好看的人!怎么了,就许你们男子倾慕美人,追寻美人,还不让我们女子这样了?当真是没道理得很!”

    这时小厮也搬好了酒,结完了账,少女一招手:“我们走!今天去东街玩去!”

    毕乌从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女子,他呆在那好半晌,脑海里转的全是少女的笑容,直到老板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他才回过神来,捂着后脑转头看去。

    “怎么着,还真想去找人家姑娘玩?”老板的胡子一抖一抖地,似乎在嘲笑他,“那可是秦老爷的掌上明珠,秦家书香门第,你这样的野小子,大字也不识几个,去了怕是会给人家打出去。”

    他教训完了毕乌,又去训林琮:“怎么着,就街尾买个包子还去了那么久?你是想饿死我?”林琮早已把油布包放到了柜台上,站在了一边,老板估摸着那距离也打不到他,也懒得再挪窝,就拆开油布包,露出里面还热腾腾的六个小笼包子。

    “段老板,你误会我了。”林琮慢条斯理地回答,“你给的两个铜板不够买一笼包子,我向大娘说先欠着回来再找你要钱,可那大娘一听我是给你买包子,怎么都不肯欠,还拉着我好一通抱怨,是刚才的秦姑娘看见,才给了钱,带了包子回来。”

    “还是这么小气。”老板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不就一个铜板的事,非要扯这么多官司,哼,下次买她隔壁的烧饼,气死她。”

    毕乌在旁听了没多久,很快被打发去后院劈柴,烧水,说是今晚做饭和洗澡要用,可他们三个大男人,谁来做饭呢?林琮则被留在大堂收钱点账。至于老板呢?老板就负责在柜台后面散漫无形,醉得不省人事。这让毕乌很疑惑,他们没来的时候,老板又是怎么经营起酒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