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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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咫尺天涯,高僧倾谈

“小全子,朕叫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赵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赎罪,皇上赎罪,都是奴才无能。”

纳兰荣看着跪在下方的赵全,敛了敛唇边的苦笑,仍是一副漠然的样子,“无妨,起来吧。”

赵全麻利的起身,低着头偷偷抬眼想要窥窥纳兰荣的神色,谁知刚刚抬起眼便见纳兰荣直直的看着他,赵全心中一惊,慌忙垂下眼帘,犹如木桩子一般直直的站着,不敢再有人和多余的动作。

默了好半晌,纳兰荣方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御案上的奏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圣旨她接下了吧。”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叙述,等待着肯定的叙述。

赵全上前行礼,应答,“皇后娘娘接下了圣旨。”

“朕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纳兰荣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可若要仔细看去却又分辨不出究竟是何情绪。纳兰荣知道纳兰月一贯的行事风格,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要想法子破了这场僵局。

前些日子,纳兰荣听闻风都城外有一个“菩提寺”,香火鼎盛,客源广进,只因这“菩提寺”前些日子里来了一个云游四海的高僧,不知是何缘故竟然觉得与这“菩提寺”颇为投缘,便决定定居下来。

纳兰月因为筱雨之事,一直心结不解,大凡高僧皆是精通佛理,点化人,普渡人,解人心结,教人看开。纳兰荣此时对纳兰月感情越来越深,颇有些急病乱投医的嫌疑,只是他想女子皆是信命,只盼着这纳兰月也能如此,那么请了高僧来便能解了这个结在两人之间的死结。

“来人。”

“‘菩提寺’一禅大师精通佛理,闻名于朕,传朕旨意,召见一禅大师五日后进宫,于后宫讲授佛法,普渡众妃。”

纳兰荣站起身来走出御书房,出了殿门,叫人不必跟着,独自一人徒步去了夕月殿。到了夕月殿,他却并不走进,只是远远站在颠门前守门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遥遥的望着匾额上“夕月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看着看着,纳兰荣竟觉得心中的烦闷揪心退去了不少,想着那个人就住在这个宫殿中,还是自己的妃子,便也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熬了。

纳兰荣思绪万千,且又把注意力分散在夕月殿门前的守门宫人身上,好注意着不叫他们发觉,因而再无暇顾及其他,却不曾发现一个一身宫装的艳丽女子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幽怨的看着他的背影,而后目光一转直直的盯着夕月殿的方向,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纳兰月,纳兰月,你害死我的孩子,如今又魅惑了皇上,我决不放过你,决不!

那女子唇边勾起一抹狠毒的笑意,“纳兰月,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逃不脱此解,没有人能逃过那个人的禅语,没有人。你也一样。”

五日后。

夕月殿。

“皇后娘娘,今日是一禅大师进宫的日子,各宫娘娘都已去了御花园,正待一禅大师讲经说法,娘娘身为六宫之首,理应前去。”

纳兰月从梳妆镜中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紫兰,微微一笑,并不接紫兰的好意,反而说出了两句毫不相关的话来,“接了圣旨便是皇后了吗?做了皇后便要履行这些职责吗?”

紫兰从打磨的光滑清晰的铜镜中看着纳兰月一脸淡然的神色,好似不是问话,而是叙述,她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却又不能没有规矩的不应话,思索半晌,方才呐呐的道了一句,“娘娘,这不都是宫中的规矩吗?”

纳兰月双手撑着梳妆台的桌面站起身来,紫兰连忙上前搀扶,纳兰月转过身来对着紫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紫兰,今个儿本宫身子有些乏了,就不出去凑热闹了,你去给本宫取本事迹来,权当是打发时间。”

紫兰微微俯身行礼,“是,奴婢这便去。•”

御花园。

“一禅大师,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又想来身子羸弱,今日这接待大师的事儿便落在了本妃身上,大师不必客气,只当与宫外一般,讲经说法便是。”

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看起来神色祥和宁静的僧人走在西贵妃身边,听得西贵妃此话,停下脚步弯腰礼了一礼,“阿弥陀佛,贵妃娘娘请前带路。”

西贵妃转过身去看着后面跟着的一众妃嫔,道,“各位妹妹且先去位置上坐着吧,待本妃把大师引上佛坛,便可开始了,众位妹妹不必再跟随。。”

“是,臣妾等先行告退。”

西贵妃引着一禅大师走了一会儿,两人皆是一言不发,西贵妃见再看不到众位妃嫔的身影,这才挥手叫跟在后面的宫人退下,而后转过头去看着一禅大师,朱唇轻启,盈盈浅笑,“大师,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一禅大师满脸平和,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可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当年西施主出言,再不与老衲相识,若再相认必是叫老衲履行诺言,还西施主救命的恩情。不知西施主有何吩咐?”

西贵妃心中冷笑,果真最是无情出家人,什么六根清净不涉尘俗,不过是为自己的无情冷漠找借口罢了。

想到此处,西贵妃心中愤恨不已,也懒得与这和尚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本妃要你帮忙杀一个人。”

一禅好歹是修行多年的高僧,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磨砺,心智早已非往昔,即便是曾经犯错,却也是无心之失,因此听了西贵妃的话也不觉惊讶,只是平静而漠然的礼了一礼,“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怎可杀人?”

西贵妃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少在那里装正经,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正经样子,骨子里还不是**.荡好色之徒。哼!本妃再没有见过如你这般虚伪的人,看了便让人觉得恶心生厌。”

一禅自知是自己欠了西春的,听得这般辱骂也不出言劝阻,只是默默的听着,西贵妃看着一禅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骂道,“果然是修炼了多年成了精,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比之一年前更甚了。”

一禅听得此话,即便是修行多年也终究是涌现出愧疚的情绪来,终究是他对不起她,“西施主,终究是老衲犯下的错,孽债如此,老衲无从辩解,理应还清孽债,可这杀人一事实非出家人可为,还请西施主不要为难。”

西贵妃双眸涌满了泪水,厉声质问,“为难?杀人不是出家人该做的,那么夺了清白女子的贞洁却是出家人该做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西贵妃知道今日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质问些什么,她敛了敛情绪,伸出手来拉住一禅的衣袖,垂眸啜泣,“你可知……你可知我怀了你的孩子?可是、可是却被那个女人害死了,我心里好痛好痛,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她,皇太后怎么会如此对我、利用我的孩子?一禅、一禅……”

这般哀伤凄楚的相求,即便是活佛来了也不得不动容吧?更何况是他害了她呢?

一禅到了嘴边的“阿弥陀佛”却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哎……”

有多少年不曾有过常人的无奈了?可偏偏,偏偏遇上了她,他的孽债终究是要越积越深了。

夕月殿。

纳兰月手执书卷斜靠在软榻上,正读到一阕名为“自君之出矣”的诗,诗中写道:“自君之出矣,裘薄识天寒。思君如梦魇,夜夜不安眠。”

纳兰月抬起头来,看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光亮,恍惚之间竟然有了几分温暖的错觉,她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这种思念,这般深情终究是与她无关,即便是她抛去了自己的骄傲,却终是与那个人有缘无分。

看到这首诗,纳兰月想到前世曾看到过一首同样名字的诗,“自君之出矣,不复涉华街。怕逢鸳鸯侣,无人可相携。”

比起眼下所看的这首,纳兰月更喜欢前世看到的那首,只是无论喜欢那首,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微微敛眸,屏去那些无用的思绪:也罢!如此也好,免得帝王薄情,终究免不了被弃的命运,得不到便叫他一直念着,或许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纳兰月暗自神伤了好一会儿,正待低下头去看下一阙诗词,却见紫兰从外面走了进来,行礼之后,道,“皇后娘娘,今日入宫的一禅大师在门外求见。”

“哦?他不给众嫔妃讲经说法,却单单跑到本宫殿中,究竟是何意思?”

“回娘娘的话,一禅大师说是皇上今日未见娘娘去御花园听佛法,便叫他来夕月殿走一遭。”

纳兰月听了,得知是纳兰荣的意思,面上仍是一派平静,,挥了挥手,道,“叫他去吧,本宫向来不信佛,这佛法不听也罢。”

“娘娘,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纳兰月勾唇漠然一笑,“紫兰多虑了,皇上只是叫他来走一遭,别的又不曾下旨意,要怎样处理都关不着皇上的事儿,叫他去吧。”

“娘娘……”

纳兰月微微撇眉,“休要再啰嗦,你自去传话便是。”

紫兰不敢多言,只得行礼退下,出了殿门,暗自叹息一声。她终究是弄不明白纳兰月是如何想的。皇上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如此曲解皇上的意思,虽是没有在明面上违背,却也是扫了皇上的面子,这后宫中那个妃子不是百依百顺等着皇上宠幸,这主子可好,如此不拿皇上的恩典做恩宠。

“大师,娘娘叫奴婢传话,说是大师这一遭走了,也算是全了圣旨,请大师回吧。”

一禅躬身,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老衲今日见不见皇后娘娘都不打紧,但请紫兰姑娘带一句话进去,若是娘娘仍不接见,老衲也不骑强求。”

紫兰想着自家主子这般处置确实不太妥当,若是开罪了皇上终究是对以后不好,便没有拒绝一禅的意思,“大师但说无妨,奴婢一定带到。”

“皇后娘娘过客数载,可曾想过回归原样?”

紫兰虽然不明其意,却是照着原话传给了纳兰月,纳兰月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听听,也算是全了这一禅大师的心愿,谁知却听得如此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来,她执书卷的手微微颤抖,不自觉间竟然松了手,书卷“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纳兰月猛然回过神儿来,愣愣的看着地上破损了一个角的书卷,心中思绪纷乱,怔怔回不过神儿来。纳兰月这副样子倒是惊了姿兰一跳,纳兰月向来漠然冷清,除了筱雨出事的时候,何曾出现过这般呆呆愣愣、失魂落魄的样子?

紫兰慌忙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卷,跪下来连连磕头行礼,“奴婢有罪,不该自作主张传递话进来,皇后娘娘赎罪,皇后娘娘赎罪。”

纳兰月回过神儿来,自知失态,敛了敛情绪,道,“紫兰不必惊慌,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且先起来吧。”

“谢娘娘不罚之恩。”

紫兰起身在一旁静静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纳兰月有什么吩咐,便大着胆子开了口,“皇后娘娘,一禅大师还在门外等着娘娘的回应,娘娘的意思是?”

纳兰月面上平静,心中早已经思绪千回百转,听得紫兰出言相问,便下了决定,“请一禅大师在正殿稍等片刻,本宫这就来。”

紫兰听得纳兰月的意思,心中暗道自家娘娘终于开了窍,接受了皇上的恩典,欢欢喜喜地出去传话去了。

纳兰月见紫兰出去,双手撑着软榻站起来,一点一点地挪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简单的素白衣衫来,去了头上的金钗簪子,除了身上华丽的宫装,换上素白的衣裳,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只取了一根同样雪白的绸带系着,就连脸上的妆容也尽数卸了去。

紫兰进来的时候见着纳兰月这副脂粉不施的样子,着实惊了一惊,但她也算是对纳兰月的秉性有了几分了解,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便也坦然接受了。

此时的纳兰月一脸平静漠然,俨然一副平常的样子,再也见不着半分方才呆愣的摸样,“紫兰。扶本宫去正殿。”

“是。”

正殿。

纳兰月行至门前稍稍顿了顿脚步,抬头看着坐在左上首位置上的僧人,他红色的袈裟披身,闭眸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动如松,神色平静悠远,即便是世不曾开口说话也能窥见几分高僧的气度来。

纳兰月挥手让紫兰退下,独自一人稳着脚步徐徐地走进了殿中,当她在主位上坐下的时候,那闭眸的僧人猛然张开了眼睛,悠然起身弯腰礼了一礼,“老衲见过皇后娘娘。”

纳兰月轻轻抬手,“大师不必多礼。”

一禅也不多虚礼,回到座位旁坐下,纳兰月心中焦急,急欲证实一禅话中的意思是不是与自己所想的一样,然而性格使然,再加之礼佛之人向来讲求心平气和,不急不躁,纳兰月面上倒是不露半分情绪。

一禅见了也不禁在心中赞叹她的气度,可是他此行的目的确是要取她的性命,这般人物,若不是那个人如此相要挟,若是能再多加磨练一番必是奇女子,一国之后的绝佳人选,可偏偏……

“哎。”

一禅心中暗思,不禁叹息出声,纳兰月自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便开了口,“大师一介得道僧人,应当是超脱尘世之外,方才却是为何叹息?”

“礼佛修行之人超脱世外,却终究是肉胎凡体,六根清净之外也难免感概,正是有了新感概,才有了佛法上进一步的勘破,境界上的提升。”

纳兰月微微一笑,颔首,“大师所言极是,倒是凡女驽钝了。”

一禅微微点了一下头,“世人常言:一心不做二用。礼佛之人亦是如此,一心礼佛,终生献于佛祖,方能有所成。”

纳兰月听得一禅此话,知他话中有言外之意,也不拐弯抹角,直言相问,“大师有何话不妨直说。”

“皇后娘娘果然是聪慧之人,颇具慧根,实乃奇女子。只可惜,冥冥之中有天意,外来之客他乡心有所念,难以清心。”

纳兰月心中巨颤,捏紧了袖中的手指,方才克制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大师可有解结之法相授?”

“阿弥陀佛,这世间本无选择之说,天命到此命格便随之而至,非人力所能左右,老衲并无解结之法,只有一言赠与娘娘,凡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当回则回,当留则留,反之难免伤及旁人、己身。”

纳兰月心中默然清明,觉着今日这一番小小的执着,着实是没什么作用的,且不说能回去的几率小的可怜,即便是能回去,她也不能如此自私,因一己之身的安危喜乐,而置整个征亲王府上上下下数条人命于不顾。

思及此处,纳兰月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知道多余的事情思索了也无任何意义,“多谢大师指点,倒是凡女太过执着了,竟不自觉累了己身,累了旁人。”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能想开,老衲得以渡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