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空(十二)
加斯特的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蓝，蓝的让人找不出一丝瑕疵。这样的天空虽然不如地球天空那么让人心旷神怡，但是看的久了，却有种让人慢慢平复心情的奇妙感觉。
此时的我，正站在林子中间的空地前。上一次我和他见面就是在这里，那时的他正和修卡的父亲森坐在圆桌前下棋。也许，没有我的出现，他反而会过的开心一点，他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明知道，我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还是想要见我吗？可是之后为什么又让我离开，是因为怕我受到伤害吗？这场战争……
桌子现在还摆在那，就连棋子也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是呀，那天之后他一定是在修养了，怎么会有心情来下棋。而之后又将要到来一场战争，还有谁会有闲情逸致来这里浪费时间呢。我重又在桌边坐下，我记得那天他就坐在我对面的地方，当时的那盘棋还没有下完。轻轻摆弄着手下的棋子，那天的那盘残局是什么样的呢？
嗯，印象实在是太过模糊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把注意力击中在棋盘上，怎么可能完全记的起来。我懊恼的丢开一颗棋子，捧着自己的脸，对着棋盘发呆。那天在这张桌子前的感觉，是那么伤心，那么痛苦。难道我伤了他的同时也把自己伤了吗？
啊，一切都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可是，我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了。人在临死前，头脑总是出奇的明晰，那时候，我回忆起已经被我刻意遗忘的往事，呵，原来，我是那样渴望一切都回到从前的模样。被那样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每天，每天，都开心的欢笑。
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小气的人呢，总想把一切都抓在手中，一刻也不放松。所以，当一切都不如我所愿，原本的温暖失去的时候，我才会把原本美好的一切统统遗忘，留下的只是，只是那些怨恨啊，还有我所能赋予他的所有被我刻意扭曲的记忆。妈妈啊，所以，我才把一切的罪都归咎于他，可是，可是，就让我这样就原谅他吗？
不，不会的，我还是无法原谅他，虽然，我对他的已经不只是恨，我还是很在意啊，妈妈，在意他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丢下我们不管，就算是像今天一样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也无法原谅。难道一家人，不是应该分担所有喜怒哀乐吗？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呢……
一只大手将一个棋子直直放在我的面前。“这个子应该落在这呢。”声音暖暖的，仿佛有风吹过心间。
我蓦的抬头，正对上那张脸孔，我愣住了，这张脸……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其实，其实，他只是剃掉胡子而已，为什么我会忍不住想笑呢？没有胡子的这张脸，原来，原来是这样充满童真啊，他根本就是一张娃娃脸，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难怪，他从来都是满脸的胡子，难怪他留下的所有影像都努力瞪着双眼，他根本就是想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嘛……
“想笑就笑吧，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有这样反应的了，我不介意。”他说着，自顾自的低头摆弄棋子。
真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这么平静，就像每天都见面的老朋友一样，没有争吵，没有仇视。今天，就让我们暂时和平共处吧，现在的我想抛开一切，只是，平静的过完今天，死亡啊，真的让人变得脆弱了呢。
他敲敲棋盘。“你看。”
“恩？”我低头。只见棋盘上整齐的排列着两个方阵。“怎么？”
“下一盘怎么样？”他冲我伸伸手指。“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人陪我下棋，我的手早就痒痒了。”
“我的棋艺可不好。”我说。“不过，今天不知怎么了，突然也很想下棋呢。”
“真的吗？太好了。”他搓搓双手，率先挪动一颗棋子。可是刚放下棋子，他忽然又抬头，脸颊竟然微微泛红。“啊，我忘了，也许，应该你先走的，或者，我要让子，我，我……”
哎呀，原来他也会害羞的，他，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吗？为什么，他不早一点这样对我们呢，为什么他要给自己带上那样威严的面具，还是……这么久以后，他，改变了呢？
“伊？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回过神来，又发呆了呢。“没什么，该我走了吗？”我慌忙挪动棋子。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他唯唯应着，却没有再开口。眼神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怎么了，我没有说什么啊。“快下棋吧。”
大约下到中盘的时候，我的棋已见败绩，只是我向来不肯轻易认输，一定要下完为止。面对他，我更是不能轻易放弃，也许还有转机的。
“为什么剃掉胡子？”我不经意的开口，这还真是我目前最想问的问题呢。
“啊，什么？”他显然正神游在棋盘于棋子之间，并没有注意我的问话。
我指指他的下巴。“胡子？”
他伸手摸摸下巴，眼神里满是不舍。看来剃掉这么多年一直留着的胡子，也不是他自愿的呢。
“没了胡子还真不习惯啊，如果不是……”他忽然停住，好像有什么原因不愿意让我知道一样。“啊，只是有个小意外，胡子，烧着了一些，就都剃掉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再问，重又把精力投入棋盘，应该想办法扳回劣势。这样就认输，我可不想。
“伊，你，你……”耳边重又传来他小心翼翼的声音。
“什么？”我抬头，正看到他的犹豫，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他怎么会有些怕我的样子。是因为那天吗，我留给他的印象原来是这样啊，或许，我那天就像个被激怒的野猫，六亲不认的，哈，这么说自己好像有些不妥啊。我暗自摇头。“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今天我保证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听到底，好吗？”
他拿着棋子的手抖了抖，神情一下子变得那么激动。怎么，我又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吗？
“我，我……”他呢喃着，却再没吐出一个字来。他的神情中却夹杂了浓烈的哀伤，他的双眼布满了混浊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悲伤，如果是后悔了，那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突然之间，觉得心充满了疲惫。这个世界原该如此吗？人们不断不断犯着无法改正的错误，可是又在无法挽回之后流着悔恨的泪水。该怎样才能忘却过往，该怎样才能不因别人而活，该怎样才能让悲伤远离，该怎样啊，才能愈合内心的伤痕？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所以，该痛的还要痛，该悲的还要悲，人，注定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我毕竟是一个凡人，总有些事是我无力改变的，无论我多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已经这么久了啊，我真是怀念以前在地球的日子。”他渐渐止住了泪水，眼神却仿佛超越我，变得深邃而悠远。“那个时候生活其实很艰苦，但是我们过的却很快乐，啊，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被抛的高高的，每次从空中落下，你都笑的那么开心。”
我记得的，虽然我也曾经把这段记忆遗漏，但是如今我已经把它找回，无论过程或结局怎样，开始总是美好的，所以，我不想遗忘。在背负着痛苦的同时，我希望我也曾经幸福过。这样，不会遗憾了吧，在漫漫人生中，我总还有什么值得回味……
“你妈妈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柔，无论我做了怎样的错事，她都不曾怪过我。当时，我执意要去参与新星球的开发，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一切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如果她当时拦住我，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吧。可是，她那种性格啊，有什么总是憋在心里，即使她是多么不愿意我离开，她也不会表现出来，还是那样温柔的笑。记忆中她的脸上总是带着那样的笑容，一直都不曾改变……”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思绪似乎跟着他飘回了遥远的过去，妈妈，是呀，她总是那么宽容，善良的可以原谅我们的所有错误。可是，她那样坚强的笑容，看了却让人觉得心痛啊。我是没有妈妈那么坚强的，我没有办法在心痛的流血的时候，还强颜欢笑，妈妈，妈妈……，如果还有机会这样叫你该有多好。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回你的生命，可是，这一切都是奢望了……
“伊，我，我真对不起你们啊。”双手被他紧紧握住，我从虚幻的神游中归来。他蓝色的眸子里有荡漾着怎样浓烈的感情，说不出为什么，我竟然无法直视他的双眼。“你应该恨我的，我也不求你的原谅。我当时竟然没有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她，她……，有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