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灯火珊阑
秋日的白昼渐短,谢永暮从白云寺回来的时候,巷口已经挂上了一抹斜斜的夕阳。
踏进小小的巷口,便看到一抹雪青色的窈窕人影在宅子门口站着。他皱了皱眉,想着她今日怎会在门口等着,于是他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小巷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惊鸿一瞥间,却恍然发现,白昼渐短,今日的日头比起以往下去了许多。
心下一动,便明白了她今日为什么会在门口等着。
只是因为...
自己今日回来得晚了些许。
想通了这个关节,谢永暮便快步朝着门口的人影处走去。
“怎么…这么晚?”
还未临近,便听到女子好听的声音。
谢永暮微微一笑,跨步便揽住了女子柔软的腰肢。
“担心了?”
“……”
没有听见女子的回答,谢永暮也不恼,只是笑笑,牵着她便走进了宅院。
“你不是要去白云寺么…总是要打点什么…”
“阿?”
女子眨眨眼,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渐渐笑开了,主动拉着男子宽大的手掌朝内走去。
谢永暮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心里绽开了一个微笑。
******
夜幕下,小院里的两人正对坐庭前,共看月华星辉。合欢花的花朵依旧张扬着,夜风一吹,淡淡的花香便从枝头传来,整个庭院都弥漫了合欢花浅淡的花香。由于明日便是中秋节的缘故,所以谢永暮在晚膳之后,又下厨做了几碟应景的吃食。
靠近合欢树的桌沿那边,叶桢正往嘴里送着蟹黄糕。
—这是她最为钟爱的。
谢永暮在她对面瞧着她偏爱蟹黄糕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想起上个月自己还在江宁城,正欲离去的时候。
那天本是打算一大早便离去的自己,见着她躲在桃叶渡不肯让自己瞧见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船开了一个时辰左右,都已经出了外河要进入苍蓝江了,自己想着她怯弱如同眸中纯良小动物的样子,便让下面的人折回来。
回来的时候,由于是逆水,所以时间稍晚了些。
那天是中元节,淮河河灯如织,浩浩荡荡地飘了一河。船行不便,自己回来也没有来得及通知下面的人,于是自己便只好从内河与外河的接口处复行而上。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她的身影。
就在自己以为寻不到的时候,惊鸿一瞥,便发现了文德桥底,正在放河灯的她。
漫天的星光与未曾熄灭的灯火定格了女子柔弱的背影,明明四周人声鼎沸,自己确尝出了一丝悲凉。她弯腰,将一纸信笺放入河灯中,眸中印着明明灭灭的灯火,如同跳动的烛台。
明明知道自己在这样热闹的场合展现武功会带来后患,但是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想知道她在那纸黄笺中到底写了什么。
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所以在两人离去后,便踏水而行,在浩浩荡荡的河灯中,寻找她放下的那一只,期间不知踏碎了几盏家少女的心事。不过那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她放下的那盏。
伴随着河岸边传来的咒骂声,終是找到了她放下的那盏,也看到黄笺纸里面的内容。
那是一首词,一首我没有见过的词。
一霎秋烟笼秦淮,疏星夜色临桥。
凤栖楼角两竿高。踏歌寻胜境,闻曲是离殇。
醒卧文德吹弱水,三月往事眉梢。
情伤难抹古来同。离开如是对,缱绻慰相逢。
……
情伤难抹古来同。
离开如是对,缱绻慰相逢。
……
原来…她也有意。
……
我已记不清自己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身边的行人撞到我,我才醒过来。然后想着...一定要再见她一面。于是跟着她去了半闲阁,用一碟蟹黄糕将她引出来。
我知道…她能够猜出我在。
—毕竟她是那样聪慧的人儿。
最后,在文德桥底,听见她问自己,“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
但我不敢回答。
……
然后我看见她笑了。
她的笑容一直是美的,带着三分的魅惑,三分的清淡,又带着两分的温婉,余下两分,却是带着别意。她笑着说,“我走了。”
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自己不该拉住她,也不该...许下那样的承诺。
但—
我怎么舍得。
让她独自一人,让她暗自神伤。
……
******
“嗝—”
一声明显是吃撑了的声音从对面的人儿身上响起,将谢永暮的沉思打乱。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女子因为不好意思,朝着自己调皮地吐了吐小香舌。谢永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叶桢旁边,说道:
“我们出去逛逛吧。”
“嗯?”
女子眨了眨眼,秋泓的眸子散发着疑惑的神色,如一池春水被暖风吹皱。
“九儿…“
谢永暮笑着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肚子。
“呃…”
任是叶桢性子一向淡然,但是见到自己心上人毫无顾忌地点了点自己的肚子,指出自己贪吃的事实,也不禁有些脸红。
……
楚国是没有宵禁这一说的,所以到了晚上,繁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行如织。
一轮圆月在燕京城中撒下清晖,深仄的街市如同秦淮河河道一般,涌动的人流穿行其中。谢永暮和叶桢并行走在玄武街上,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而去。
玄武街两旁的商铺中,各类货品琳琅满目。徐记的糕点,柳记的酒,以及一众小吃摊铺上都传来了诱人的香气。
叶桢走了几步便不想走了,不是因为被周围的香味诱得不想动弹,而是因为热。
由于她风寒尚未痊愈,所以出门的时候,在谢永暮的半强迫下穿上了一件御寒的长袍。谢永暮见着她赖着不肯走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他又半拉着叶桢走过了几家店铺。
“定安。”
谢永暮停下步子看着叶桢,等着他的下文。
叶桢眨眨眼,问到:“你带我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消食。”
“……”
“万一你积食了......”
“……”
谢永暮没有听到叶桢的回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多想,只是继续拉着女子缓慢行走。但是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连着周围的人声也渐渐低了下来,不免有些奇怪,于是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在自己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目光有些奇怪。
于是她便顺着女子的目光望过去。
那是一条比秦淮河小上不少的河流,一条木桥从岸边延伸到河水中央,河中央有一艘三层的画舫,雕梁画栋,朱漆临柱,灿烂的灯火将花房上下装点地似在梦中。流水平缓如镜,倒映着画舫点满灯火的影子。
“怎么了?”
“那是哪里?”
“凤栖楼。”
“原来...燕京也有凤栖楼。”
“嗯。”
叶桢苦涩地笑了笑,将谢永暮牵着她的手紧了禁,复而加快了脚步。然后她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
得到谢永暮宠溺地的包容性答复后,叶桢便拉着他径直奔去离两人最近的小食店买了一兜零碎的吃食,在小食店门口的露天桌椅上坐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摆着的东西。
谢永暮见着她的样子,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她说了一句有事,先离开一会,就朝着人流的密集处走去。
他何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她为难。叶桢瞧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有些茫然。
没过多久,一个带着香风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叶桢面前。
……
灯火荧荧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谢永暮看了一眼叶桢所在的地方坐着一个绿衫的女子,便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看见几个一闪而逝的黑色人影后才又转身离去。
之前他看见一家有些别致的玉器店,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与叶桢在一起也有段日子了,便想着送些什么东西。
玉器铺名叫相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谢永暮看了一眼匾额上明显是大家所书的两个大字,内心便有些疑惑。但还是抬脚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终于选定了一个造型拙朴的簪子后,谢永暮才从店内走出来,朝着叶桢之前所在的位置走去。
喧哗的人声依旧,桌上食物的香气依旧诱人。
但是谢永暮却发现不见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街道旁小小的桌边,空无一人。
内心开心焦急,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油然而生。想着今日还是不应该带着她出来,她…是不是跟着那人离去了。一番的猜疑间,甚至忘记了询问一直跟隐蔽在叶桢周围的人,而是朝着四处望去。
但是几望之下都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浮上心间。谢永暮蹙起了眉头,朝着人流走了几步,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然而走了十几个店铺之后,却已经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不知何时又跟在自己身后护卫,数了数。
—果然,她终究还是走了...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黯了黯。对于她的事情,自己总是太过放纵。
当神色黯然的谢永暮打算独自返回宅子之后,眼前的人潮却开始渐渐散去。
不远处一个有些普通的店铺旁,一个雪青色的,正在四处张望的身影却从人群渐淡的人流中显现了出来。
转身回返的一瞬间,谢永暮的的视线就朝那个角落锁定了过去。
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