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月色依旧,人似当时否?
昏暗的房间,浅淡的月光透过低低的轩窗照射了进来,江水奔腾的声响与风声合而为一。斜对面会客厅的灯光与厨房里的灯光照射到走廊上,留下微弱的光芒。叶桢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那根腰带,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一个穿着暗橘色布衣的妇人正背对着叶桢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上,往灶台里面添柴。火光将她的脸映射得通红,麦秆的灰烬时不时地从灶台中飘飞出来,妇人一边添柴,一边扇着自己面前的草木灰烬。
叶桢看了看周围,两面墙上挂着一些不知用途的杂物,没有窗,只有一个自己进来时候的门,以及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烟囱。再扫了房内摆放柴火的地方,确认自己不会踩到麦秆之类的东西,发出声音,这才移动了身形,朝着女人的地方走过去。
细细的腰带如同阎王索命的幡布,只消片刻,妇人的身子便软了下去,在她倒向旁边时…叶桢才堪堪将她抱住,将她安顿在了墙角。
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从木质的橱柜里抱出一个不大的瓦罐,将里面储存的咸菜全部倒到了地上,再将瓦罐放到灶台上面,这才将旁边凝固了的猪油悉数倒进了锅内。白色的猪油慢慢化了,油腻的香气从灶台上面升起。
随后,叶桢离开了厨房,朝着会客厅那边走去。
男人聊天的声响依旧。
“二弟…大哥告诉你,这江湖上,真正的能混得开的…不是你杀了几个人,身上背了几条人命...而是,看你能不能做到胆大心细。大哥我读的书少…只记得那年先生说’心如猛虎,细嗅蔷薇’…我不向看不起那些死读书的读书人...…但是这句话,我却一直记着。混江湖,要做到胆大心细...平日里虽然看不出来,但只要你在合适的地方表现了出来…那么,这江湖上,谁都会给你三分面子…”
叶桢没有理会那人的话,而是再次望了望门边,屋檐的茅草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拂动,远处的江面闪烁着银色的微光,让人没由来地,感觉到一丝寒冷。
她阴沉着脸,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白色的丝巾,放在口鼻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拿出那个孔雀蓝的瓶子,拔开翎羽,在手心倒了些许。
那是一小撮蓝色的粉末,妖冶而致命。
“大哥…我去看看嫂嫂,为什么煮菜还没好。”
“嗯。”
皱了皱眉头,快速而无声地走到了厨房,躲在了房内的一侧,吹熄了灯盏。
脚步声传来,靠近了,门推开,人走进来的一瞬间,看着灯已经熄灭,但是灶台里的火光还在晃动着,那面庞有些沧桑的中年人微微愣了愣,朝着灶台的方向走去,“嫂嫂……”
叶桢猛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粉末向他撒去...
片刻之间,男子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在倒地的瞬间,叶桢才将他抱住。
那男人见着叶桢,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瞪着眼,看着叶桢的样子,似乎是想把她的样子记下来。随后,身体开始抽搐起来,没过多久,便昏迷了过去。
灶台上的油已经开始翻滚了,叶桢从一旁的米缸里拿起了平日里舀米的木勺,将锅内滚烫的热油舀起来,倒进了那个不大的瓦罐里,又从墙壁上拿下了一根草绳,在瓦罐口系了个牢固的结。
小屋里,现在没有丝毫的声响,连睡觉的男孩的呼噜声也听不见了,只能偶尔听见灶台下面传来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叶桢提着瓦罐,走到了小男孩房间的门口,在走廊洒了些许烟罗媚行,这才推开窗子,望了望屋外的夜色。
夜色似乎更深了,窗外的明月远远地悬在天边,叶桢突然想起了江月白离去时的月色,也是这般皎洁。
只是,月色依旧,人似当时否?
会客厅里,男子正倒着酒,饮了一口之后,又抓起桌上的花生,朝着嘴里扔去。似是察觉到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突然站起了身子来,从脚边抄起一把砍刀,朝着厨房走去。
路过之前关押叶桢得地方时,顿了顿脚步,看着罗云媚靠着门坐在椅子上,皱了皱眉头,心下疑惑为什么罗云媚会亲自守着那个书生,但是想着罗云媚与叶桢之间的矛盾,便没有再多想,复而又继续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叶桢靠在男孩的门间的缝隙处,见着烟罗媚行竟然没有起任何作用,脸色一变,掂了掂手中那个装着热油的瓦罐,想着,这下不得不惊动舟上的撑杆人了。
男人走进厨房,见着自己的弟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然后又看见坐在木凳上斜靠于墙的妻子,脸色一变。
“孩儿他娘…!”
“二弟…!”
男子牙齿欲裂,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朝着周围一吼,“是谁,出来!”
回答他的,是江面上不绝的风声,以及潮水一程一程冲击江岸的打浪声。
少年房内的黑影,小心地躲在门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男子不知道黑暗中的敌人到底立于何处,于是他小心地将背靠着墙壁,从厨房中挪了出去。在走廊的死角处发生问道:“不知是那一路的朋友,我陈虎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请原谅则个。”
语毕,依旧没有任何的回答,但是陈虎却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那人是在何处。
叶桢靠着门,一手紧紧地撰住手中发硬的绳索,目光警惕,一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快速走到了小男孩的床前,丝毫不顾脚下已经传出了细微的声响。
男人的惧喝声爆响其中,那木质的地板似是承受不住男子的体重,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魁梧的身子,靠在了小男孩的门外。
“你是什么人?”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放开我儿子!”
“……”
房外。
昏暗的走廊,没有灯,厨房灶台细微的火光也渐渐熄灭了下去。会客厅里,油灯的光芒投射在走廊上,渲染着令人紧张的气氛,巨汉手上半人长的砍刀抵在胸前,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房内。
透着月光的轩窗带来了一丝寒冷,叶桢右手的簪子抵在男孩的脖子上,左手死死地撰着那根发硬大草绳,瓦罐的热气,让叶桢的心底稍稍有些安慰。
“再问一次…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昏迷。”
“只是...昏迷吗?”
回应声安静而迅速地传来,似是带着讥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扇小小的木门,隔开了两人的对峙。
那男子魁梧的身躯有些颤动,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小小的木门,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只要没事...我们,就有得谈。”
“好。”
“你到底是谁?”
“无名小辈罢了。”年轻的声音顿了顿,“这里,距离江宁城有多远?”
“这里是城外,大约半个时辰的水路。”巨汉回答着叶桢的问题,但是又想到了不对…“你是…我绑回来的那人?”
房内的人没有说话。
陈虎心底有些发寒,本来以为只是绑了一个文弱的书生…没想到,却是绑回来了一个亡命之徒,”算我看走了眼…”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疲惫,“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什么都有得谈。”
会客厅里油灯的光亮开始暗了下去,本来就昏暗的走廊此时更显得昏暗了,门边的男人侧着身子,挑开了那扇小小的门,小心翼翼地望了进去。一个黑影,坐在自家儿子的床边,驾着他的脖子,脖子上,脖子上一根华贵的簪子,泛着冷冽的光芒。
男人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跨步走了进来,“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我便放你走。”
叶桢看着男人软化下来的表情,她的语调也微微有了变化,“我怎么相信你?”
就这一瞬间,两人对峙的气息降到了最低,叶桢抵在少年脖子上面的手也有些松动,门边,陈虎握刀的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就在下一刻,暴喝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刀...”
“散开…”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在瞬间又恢复了原点,甚至更有甚之,这是叶桢第一次喝出声来。人影晃动,刀光闪烁,夹杂着物品破空的声响,陈虎巨大的身躯,轰然朝着叶桢的方向袭来,举刀斩空,叶桢手上的草绳,蓦地,松开了来。
黑色的,不大的瓦罐飞舞着,旋转着,与正飞奔而来的陈虎拉紧了距离,陈虎下意识的举刀,将手肘上抬。
“砰…”
“你...阿啊阿啊阿啊!”
暴怒的声音夹杂着疼痛的声音响起。
“你妈的!”
“来杀我吧。”
平静如水的语调从**响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瓦罐被打破的声音轰然响起,滚烫的热油瞬间泼满了陈虎的上半身,霎时间,一声气急败坏的骂娘声,便伴随着肉如油锅的滋滋声响起来,陈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块好肉,水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光亮,但狰狞的表情却如同怪物一般。
但即使是这样,气急败坏的陈虎却举着刀向叶桢的方向冲过来。
叶桢朝着旁边一滚,便躲开了陈虎的攻势。
血光四溅。
“啊!”
**的少年惊醒,尖叫了一声,下一刻,刀光闪过,刷的一下,伴随冲天而起血浆的,还有一条断开了的手臂。温热的血水溅到陈虎的脸上,也溅到了叶桢的白袍上,艳若晚霞。
“庭儿!”
一声悲哀至极的痛呼声响起。
叶桢趁着陈虎分神的片刻,从背后扛起了一把椅子,朝着陈虎的后脑处砸去。
黑暗里,男子魁梧的身躯摇了摇,便倒了下去。
叶桢瘫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就在这时…
利刃的光芒,突兀地绽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