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把它刻得像我
子清音皱眉：“真的？”
慕倩儿重重点头：“嗯，真的。”
子清音依然皱着眉：“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骨头若是错位了，将来麻烦就大了。”
慕倩儿说：“我十七了。”
子清音不置可否地笑笑，开口时已转移话题：“既然没事儿，那先用早饭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慕倩儿：“倩儿，你要吃点儿什么？”
终究子清音没将慕倩儿带去医馆，但慕倩儿一直忐忑。
估计慕倩儿蹦跶得太厉害，疑似回光返照，令子清音微觉头昏，更加认为慕倩儿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遂决定在这边境关市逗留一夜。
赵郑边境关市繁茂，什么都有卖的，有羽人少女额发编成的如意结，有据说某个谢世多年的美男子戴过的头巾，还有种赵国特产的晒干的白虫子传闻可以用来泡水治疗相思病。
慕倩儿对这个白虫子抱有极大兴趣，觉得倘若果真具有奇效，慕倩儿倒是想要买上一点。发现这个只能泡水喝，慕倩儿总不能把这个白虫子泡好水之后倒进子清音的饭碗里对子清音说：“喏，给你加个餐，你看着好像这个是虫子……其实它确实是虫子，但它不是一般的虫子……”
估计慕倩儿话还没说完子清音就会把饭全部倒掉，这就太浪费粮食。
边地人擅酿酒，午饭用了乳糖真雪、雪泡梅花酒、酒酿圆子之类，依然是子清音付钱，然后被子清音领着去集市旁一座风雅茶楼听评书。
茶楼里座无虚席，只好在楼梯口与人拼桌，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摊开来，是把未著扇面的十二骨纸扇，扇子摇起来，有凉风拂面。讲评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正讲到肃杀处：“五月十五是个月夜，那二公子苏榭听内监传来密报，说‘陈侯久病多日，戌时一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薨逝时只得宰相尹词在榻前随侍，半刻前尹词已派心腹八百里加急前去迎世子苏誉回国承爵位，二公子若要起事，今夜是良宵，若容世子誉回国，一切便无可挽回。’苏榭苦心经营多年，等的就是这一日，这一时，老父驾鹤西归，本该承爵位的兄长此时又因情伤浪迹天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当夜，苏榭便起事逼宫，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入王宫，卫尉光禄勋临阵倒戈，七十里昊城被火光映得如同焚城，整个王都都弥漫出血和松脂的气味。在这场世子缺席的宫变里，人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下一任陈侯当是苏榭无疑了。可世事难料，还不等苏榭将染血的宝剑收进鞘里，紧闭的宫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慕倩儿说：“这扇宫门定是年久失修。”
话说完才惊觉讲评书的老先生无力为继，正喝水换气，而茶楼里众人还沉浸在宫变的肃杀气氛中没缓过来，整个二楼一时静寂如暗夜，显得慕倩儿这一声感叹就格外清晰……
子清音摇着扇子，眼中有笑意，却没说什么。
慕倩儿吐了吐舌头，趴在桌子上接受众人鄙视。窗外烈日当空，柳叶被晒得卷起，藏在浓密叶荫里的鸣蝉声嘶力竭。
老先生喝完水继续道：“传说陈世子苏誉驯养了三百影卫，这些影卫化开了是三百枚利剑，合而为一便是一支锐不可挡的骑兵。在这一夜之前，关于陈国影卫之事，大多都是传说而已，却在苏榭逼宫起事且大局将定之时，大开的宫门后，三百影卫骑着铁蹄骏马第一次现身开道。影卫的铁蹄在宫门后清扫出一条苍凉血道，光色暗淡的正宫门处，缓缓踱出一匹乌蹄踏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苏誉活生生坐在马背上，手中还提了卫尉长官邢无阶血淋淋的首级。事态瞬时急转直下，卫尉几个副官一半都是被世子誉或明或暗地提拔起来，苏榭纵是添了翼的猛虎，此情此境也难以招架……”
慕倩儿觉得自己快要睡着，那评书只得一个回音在耳边缭绕，慕倩儿努力撑着头，轻声道：“这故事真长啊。”
说完略抬了眼皮看慕倩儿：“这些打来打去的故事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不愿意听。”
慕倩儿看着子清音都快哭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有点长，但没说不想听啊，你为什么要剧透给我，还是这么清晰的剧透，我恨死你了！！！”
子清音：“……”
这些事情原本也是子清音去做的。左不过就是这些事情。慕倩儿倒是没有几分在意。
一壶茶快要喝尽，老先生的评书也讲到唐晋之战，快接近尾声，窗外仍有日影，透过老柳树的垂绦柔柔地照进来，在墙壁上晕出几块光斑。
慕倩儿被子清音剧透完之后就再也睡不着，趴在桌上百无聊赖观看世态人生，偶尔瞟一眼子清音修长手指。
半晌，子清音突然道：“这里的评书讲得不错，虽然大多言过其实，当故事来听听，倒也挺有趣。”
天幕漆黑，夜风撩人情思，慕倩儿坐在灯前写下当天心得，收拾收拾就准备睡觉了。刚熄灭烛火，两步之遥的窗户突然极短促地啪嗒一声，有人落在地上，樟木地板微微一动，慕倩儿凌声道：“谁？”
有冰冷物什刹那间抵住脖颈，而此时慕倩儿的手正忙着掏怀里的火折子。后来有无数个时刻回忆起这一幕，都觉得当时处变不惊得很显英雄本色。但其实只是不清楚抵在脖子上的到底是什么。尔后呼啦一声，火折子亮起，慕倩儿小心翼翼低头看一眼，雪亮雪亮的，是把短刀。
朦胧火光勉强照亮屋中一角，地板上一双白边绣鞋，绣鞋之上是紫色的裙摆，暗夜里用短刀抵住慕倩儿的女子轻声一笑：“刀剑不长眼，姑娘再乱动，小心被割断喉咙。”
笑声近在咫尺。慕倩儿斜眼瞟过去，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目光对上她的眼睛，却悚然一惊。慕倩儿在郑王宫里见过这张脸，像水墨画里勾出来似的，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