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偷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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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话 坦白从宽

卫浮烟从黒木匣中取出暖玉交给周怀意看。

“是我及笄的时候皇兄——是他送的,今儿拓王身边的秀姬说,这就是月国人信奉的圣物碧波流岚。”

既然决定联手,卫浮烟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将暖玉交给周怀意后就把在松鹤楼会见秀姬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眼见着周怀意眼底有怒色便说:“你也不必生气,你们黎国有多少辰国的细作,我们辰国也会有多少你们的人。自古争斗非一日之事,三国之内细作横行早就不是秘密。”

“倒是怪了,独独找了拓王。”周怀意疑道。

卫浮烟想了想,对他说:“依我之见,拓王只怕未必知道秀姬的真实身份。”

周怀意点点头说:“拓王好战,但是忠君爱国毋庸置疑。他喜欢的是征战杀戮的过程,对皇位未必在意,所以不大会为了一个皇位和辰国细作联手。”

卫浮烟站得远,右手食指轻叩手边书架说:“如果是这样有件事就更奇怪,我皇不可能不知道拓王好战,我辰国虽然国富但兵力不强,扶持一个好战的皇帝难免后患!可是我又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为了让拓王当皇帝,他为什么要在拓王身边派人?秀姬似乎知道的比焦伯多很多,将这样的人留在拓王身边究竟是为何意?”

“也许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如今月国混战,如果我和拓王相争导致黎国打乱,你们的辰皇就有可能借机平定三国,”周怀意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叹,“平定三国!多少年来三国所有皇帝的梦想,我父皇屡屡说过辰皇是这么多年来三国之内最年轻有为的皇帝,他未必没想过有生之年平定三国一统天下。”

卫浮烟靠在书架上看着窗外夕阳叹一口气说:“大概吧,他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十七年情义都能是假,她所熟悉的那个皇兄不过是她天真臆想出来的人物,现在周怀意口中的辰皇不过是个有着相同面孔的陌生人。她不认识,完全不了解,彻底没兴趣。

“还有一点,”周怀意看着她面色寂然,转而说,“秀姬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她的身份?隐藏起来不是更好?”

“这一点我也想过,”卫浮烟说,“不过棋让三子的确是我皇的习惯,他教我下棋时就说过,但凡坐到棋局前就要笃定自己会赢,一让天二让地三让对手不如己,这是一个将赢之人的大气。你大概不了解他,他如果开口说要做什么事,必然是千思万想把过程和结果都确定好的。喜欢确定的东西,这一点我大概像他。”

周怀意思索良久,辰皇对卫浮烟如此栽培,现在却轻易将她丢弃?

“有没有可能……”

“什么?”

周怀意看了她许久,最后说:“有没有可能,他意在逼你入局?就像拓王非要逼着我加入夺嫡之争一样?”

“我又能做什么?”卫浮烟觉得好笑,“我不过只有那一点小聪明,到现在也是让别人耍得团团转,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马上又要有月国人来我这里找什么碧波流岚,究竟我能做什么让她非要逼我入局?”

怨气很大么,周怀意摩挲着暖玉道:“秀姬说她是辰皇的人,说这块暖玉是碧波流岚……你也信?”

卫浮烟稍稍一顿,看着他犹疑之色说:“焦伯对我皇崇拜之意甚深,在他口中,我皇是神。而秀姬说过和焦伯一样的话:神在下棋。这一点不像是巧合。至于碧波流岚,是真是假根本无所谓,既然没有人知道碧波流岚是什么,那么一旦有传言说碧波流岚在我手里,月国一定会来人过来查探。抱歉,虽说是联手,但是第一步仍然要寻求你的庇佑。”

周怀意看着暖玉,薄薄一片通透的锁状雕花白玉,玉上纹路不过是简单的祥云纹,玉质上乘,雕工精致,价值连城。可是如果说这就是月国人认定可窥神迹的圣物,未免不大像真的。

可窥神迹,可窥神迹……没有人知道碧波流岚是什么,可是百年来一直有人在苦苦寻找,他们究竟凭什么寻找呢?难道说没人知道什么是碧波流岚,可是有人知道会出现什么神迹?

眼见盛谦大婚将至,月国的镜玉公主也会亲自来洛都献礼。这件事和碧波流岚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

看着远远站着的卫浮烟,周怀意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她也是用尽全力才决定提点他的。也是,卫浮烟曾经将他错认为辰皇,她对辰皇的感情何其深厚,可是如今发觉及笄时所赠礼物也是筹谋的一部分,心中自然恼怒,然而他们两人毕竟分数辰黎两国,提点他便是对不起辰国了。

“就算你是假公主,也是辰国人,提醒我这些不怕我上奏朝廷为难你辰国?”

卫浮烟叹口气说:“有这样想过,但是你不会这么不分轻重缓急。若说为难辰国,我的假公主身份一事也就够你用的了,但是和秀姬的身份、和碧波流岚一样,你没证据只能慢慢查。可是拓王的人已经开始弹劾你,你只能先应付眼前。”

周怀意笑,她倒是算得明白,算准了自己一定安全才敢来跟他合作。

“为什么要告诉我?”周怀意抬头问,“等到轻舟回来兄妹相认然后金蝉脱壳不是更好?什么神在下棋什么碧波流岚你都有机会摆脱,为什么要提醒我?”

卫浮烟盯着脚尖死死咬着嘴唇,许久才说:“就当报答你这些时日对我的好。”

“对你的好?”周怀意看着她嗤笑,“我对你好?”

随口要了她害她远嫁,洞房花烛夜将她扔下,三年燕京是她一个人扛过来,见了面却又猜忌防备伤害,最后甚至让她失掉了孩子,这算对她好?

才二十岁的人,不怎么梳妆打扮,不喜欢绫罗绸缎,不和其他女人一样每日做女红煮汤羹,反而要一步步计算一点点筹谋拼命保全自己,根本都是他害的,这算对她好?

明明也记着他的不好,明明也不敢靠近,明明也不敢相信,可是现在竟然说他好,因为一路上他因为愧疚的所作所为就认定他好?

“那时你才十七岁……”周怀意看着她问,“三年,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浮烟让他突然的一问弄得心慌意乱,她厌恶回忆那三年,非常厌恶!

“不纠缠这些行吗?”卫浮烟抬头说,“先看眼前的事,朝臣弹劾,那些人是谁?什么品级,什么来路?”

“从前陆仲说过,太久没人对你好,所以忽然有人对你好时你便轻易当真,”周怀意远远看着她说,“可怜的小孩子!”

隔着一张书桌,卫浮烟听着他的话都觉得遥远。对,她就是又蠢又笨的小孩子,明明千千万万次提醒不能当真,最后还是忍不住来提醒他,反而还要听他说这样无所谓的话!

“总之就是这样,你给了休书,我也会帮你做些事,不过是各取所需。朝臣弹劾的事如果你不想我我知道我可以不问,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下去,我……”

“你要怕到什么时候?卫浮烟,你身边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还怕我?”

卫浮烟和他之间隔了一张书桌,她站着,他坐在对面,她觉得安全得很。可是周怀意突然就起身,卫浮烟立刻不如先前悠然,等到他静静地走过来站到她眼前卫浮烟忍不住要倒退半步,可是让周怀意一只手就揽住腰身,她避之不及却尴尬难言。

周怀意审视着她闪躲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从一开始到现在,我究竟何时说过要利用你公主的身份?”

卫浮烟推不动他,却又答不出来,两人这样过于靠近让卫浮烟脑中一片空白,她许久才低着头小声说:“你松手。”

周怀意不松手,反而将她拥在怀里说:“说了那么多,就只记得那几句,我也说过不论何时不论对错都站在你这边,却偏偏一丁点都不肯信!卫浮烟,你这性子真是讨人厌!”

卫浮烟静静靠在他胸前不敢稍动,总觉得一切似乎像梦,明知她不是真公主,明知她有心跟他做买卖,明知她身上藏着阴谋,可是却无限宠溺地将她拥在怀里。

“你别说这样的话……”卫浮烟口中喃喃。

夜幕渐起,房中未点灯,目光可见的一切都渐渐融化在夜色里,什么都慢慢遥不可及,只有身边的人近在手边,就好像一直都在,不会离开。

“你别说这样的话……”她再度呢喃。

“为什么?”周怀意见惯了她精明算计或刻意淡然的模样,此刻见她被他几句话就弄得手足无措,安安稳稳抱着她说,“因为你会当真?”

卫浮烟伸出手却无力推开,只是再度说:“你松手……”

“再信我一次又何妨?”周怀意抱着她静静地说,“不管从前现在甚至以后究竟因为什么,我都会如我所言地站在你这边。你不是公主也没关系,你想要休书求个安心也可以给你,再信我一次,如何?”

卫浮烟心酸难忍,她就是想确定为什么啊!凭什么要不管原因?可是话到嘴边却不敢问,很多事似乎都只能这样含含糊糊地过去,一较真又要吵又要冷言相对。

周怀意久久不见她回答,转而低头问:“不是真公主,那么可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苏烟,”卫浮烟低低地说,“苏烟,白苏烟。”

周怀意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重复:“苏烟,白苏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