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偷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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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神有秀色

这几天卫浮烟足不出府,每天都盯着工匠敲敲打打地改园子。她心思不在这里所以常常想到哪儿是哪儿,今儿加一个秋千明儿补一棵桂花树后天弄一大堆蝴蝶兰,弄得园子满满当当却杂乱无章。这个园子叫“安然苑”,据说是周怀意的母亲藤萝夫人亲自取的名字,可是周怀意竟然真的放任她胡闹,每天回来看到和前一天完全不一样的园子都只是略略皱眉,一句不满都没提过。

就好像这园子只是她卫浮烟一个人住似的!

今日花匠过来种藤萝,并且按照她的吩咐搭了一个和燕京荷心斋后完全不一样的藤萝花架。她先前就找人做了一把十分宽大的竹摇椅,现在便晃着摇椅在刚刚翻新过的泥土味中闭目养神。

拓王的下马威卫浮烟已经领教过了,一句诗就直接戳中要害离间他们二人,干净利落卓有成效,衬得起拓王身上的威猛霸气。

就是这样斗才不会拖泥带水地烦人,卫浮烟想,照着拓王这性子只怕不会留他们清净太久,这样也好,早一点把这里的事结束了,早一点离开周怀意。

她正混混沌沌地回忆旧事,相思过来禀报说:“江北那边有消息了!”

她从前差遣自称贼祖宗的江北暗地里盯着挽夕居,后来青荷和焦伯逃走江北便也随之消失。所以现在她表面上有一个羽卫,可是手中实际可用的就只有一个花魁相思,这羽翼实在不够丰满。

园中工匠离得远,卫浮烟便示意相思直说。

“老江现在在洛都附近,他说他会先那个柳轻舟一步回来,大约就是这几天了。”

卫浮烟点点头,难得开心地笑起来。柳轻舟要回来了,宿月也已经从燕京出发,很快就要一家团聚,很快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柳轻舟追的那两个人呢?”

相思说:“女的被柳轻舟留下了,男的已经消失一段时间。”

卫浮烟点点头说:“告诉江北可以动手了,直接带沈青荷回来见我,要让柳轻舟看见,但不可让其他人察觉。”诱柳轻舟回洛都,但万万不能让拓王的人察觉。

她摆手示意相思可以退下,却听相思神秘兮兮地娇笑着说:“要不要,查查平王妃和怀王的事?”

卫浮烟看着前边花匠在种一株梅树,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如此吩咐过。最近莫名其妙的想法太多,连她都记不得说过些什么。

“不必了,该知道的,我们不查也自然会有人提点。”就像她柴贵妃和拓王母子非要让她知道平王妃和周怀意的过去一样,整个宴会上所有看戏的都知道周怀意和平王妃的过去。看来大家对此事很感兴趣,那就不愁不知道。

“其他的事就等江北回来再说。”卫浮烟一直看着那柱梅树,等到花匠种好了树她终于忍不住问:“这是绿萼梅还是洒金梅?”

绿萼梅清雅,洒金梅别致,可是花匠回话说:“回王妃,是一株红梅,淡晕朱砂。”

卫浮烟茫然点头,怎么自己真说过要种红梅?竟然全然不记得。

“相思,出去走走吧!”卫浮烟想,再闷下去她也许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洛都的街上果然是比燕京的热闹,最可以体现这一点的便是卫浮烟看到许多江南的东西,桂花糕,白糖糕,油纸伞,红罗绡……卫浮烟思乡情重,相思酷爱美食,两人停在白糖糕小摊前移不开眼睛。

“要——”

相思刚刚开口,只听一个声音插嘴道:“全要了!送到对面松鹤楼!”

相思欲怒,可是说话的碧绿衫子小姑娘落落大方地对卫浮烟笑着说:“咱们夫人楼上有情,还请怀王妃赏脸楼上一叙。”

卫浮烟抬头看着对面的松鹤楼,却见正是她们回洛都那天看到拓王的地方,和那天同样的二楼临窗处此刻只有应当是拓王姬妾的酒窝女子。依旧身材单薄面孔白皙如江南人,依旧举着一杯酒做相邀状,依旧目露精光笑得高深莫测。

还以为能让她们清净两天,没想到拓王这边急成这样!卫浮烟拉着要暴跳的相思上楼。

酒窝女子同样穿绿,她如一支碧柳一样软软倚在窗边,如此面对面看秀姬的确模样一般,她面色素白,眉眼狭长,加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和眼神之中流露的精明,怎么看都似有一种古怪的魅力。见卫浮烟上楼酒窝女子径自起身说:“里面请。”

见酒窝女子不带先前的小姑娘,卫浮烟便示意相思留下,单独随酒窝女子到了一间雅室。

拓王竟然不在,这是卫浮烟第一个念头。

“秀姬见过端阳公主!”酒窝女子对她福礼。

室内正中间放着一个四方红木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和一个素白大肚窄颈瓷瓶,瓷瓶中供着一支绿柳。矮几旁是两只蒲团。

卫浮烟在一个蒲团上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来喝,并且顺便多倒了一杯推到另一边去。

秀姬的也不恼,行了礼便自己坐过来,轻抿了一口茶说:“听说在宫中宴会上拓王妃对公主你不大敬重,这一点秀色已经帮公主你教训过了。接下来是拓王和怀王的战争,也是秀色和公主你的战争,轮不到这种人插手。虽说都是一个府上出来的,但请公主你万万别把秀色想得跟拓王妃一样自不量力。”

卫浮烟都不知道原来拓王府这么有趣,看样子在外拓王妃还可以嚣张,回府之后是秀姬说了算啊!看着她脸上酒窝愈深,卫浮烟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秀姬真是爱说笑,妾身既嫁,又哪来的什么端阳公主的称号呢?妾身不才,对秀姬你所谓的战争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是既嫁从夫,怀王走到哪儿,妾身便跟到哪儿,怀王做什么,妾身自当全力支持罢了!”

“若是公主不嫌弃,便直呼贱妾秀色好了,”秀姬轻笑着说,“今儿请公主来不是来示威,是来示好。这里是秀色的地盘,来来往往全都是秀色的人,不该拓王知道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知道,所以王妃不如卸下心防,听秀色好好跟你说故事。”

卫浮烟浅笑着喝茶,并不言语。

秀色轻轻笑着摇了摇头说:“神布置了一切,谁都逃不掉!”

卫浮烟手一颤,立刻想到焦伯曾经顶礼膜拜的神。神布置了一切,神布置了一切!一模一样的话!原来秀色是辰国皇宫里过来的人,怪不得口口声声只叫她公主而非怀王妃!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神令秀色先来提点公主,”秀姬见她瞬间明白,对她的聪明心下赞许有加,她说,“其实公主知道秀色的身份便知神有多么伟大,拓王和怀王意图相争,可是两个王爷身边的女人都是辰国人,神设定好了一切,其他的都不过是按部就班。”

卫浮烟强令自己镇定下来,问秀姬说:“他让你来告诉我什么?”

秀姬见她听进去,为她续了一杯茶说:“那暖玉可还在?”

她的暖玉?卫浮烟今日只带了黑珍珠,暖玉留在府上,可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和暖玉有关?

“三国争霸,怎么能缺了月国?”秀姬也为自己续上一杯茶说,“秀色心下十分看不起月国人,他们崇拜神,却不知道神都是人,反而苦苦追寻死物,自以为拿到圣物便可参透神迹,不知所谓!”

月国人……圣物……神迹……

卫浮烟立刻想到皇兄——皇上曾为她讲过的政事,黎国、辰国、月国三国鼎立,但是月国长年厮杀混乱,然而黎国和辰国不约而同地都只是观望,十几年来三个国家之间都没有大的厮杀。她问为什么不趁月国内乱开疆拓土,皇上却说,一旦辰国攻打月国,后方势必空虚,黎国难免会趁虚而入。她问为什么不联手先灭掉月国,皇上却说一旦月国被灭,辰国和黎国就迟早要开打,反倒不如现在三国彼此顾忌又各自相安地好。

因为同样的原因黎国也一直静观其变,可是现在秀姬的意思是,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动月国了吗?

圣物,神迹……月国人崇尚圣物是天下皆知的,他们所寻的圣物叫做“碧波流岚”,据说得此圣物可窥神迹,看到神迹者便是命定的月国之主。然而可笑的是,从没有人知道碧波流岚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秀姬为什么突然提到暖玉?

卫浮烟手一颤,看着秀姬说:“不可能……”

“神果然把你教得很聪明,一点即透,”秀姬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十四及笄,神送你暖玉,就是等着你带它到黎国来。一切都没差错,很快月国人便会过来了!碧波流岚,所有月国人心中的梦想,在公主你颈间安安稳稳地戴了六年!”卫浮烟一开始觉得毛骨悚然,此刻却只觉得愤怒。她无比珍惜的从前的感情竟然没一分是真的?连及笄时送的礼都只是阴谋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提醒我?内有拓王相逼,外有月国人寻衅,这么大的棋,我能做什么?”

秀姬狭长的眼中全是精光,她笑出深深的酒窝说:“棋让三子是神的习惯,第一子让在任怀王剿灭三花堂不还手,第二子让在任公主逼迫青荷、焦伯不插手,第三子让在告知你碧波流岚一事免得棋局一开公主会措手不及。三子既过,接下来便不会留情了,从这一刻开始,公主不再是秀色的公主,从此只是怀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