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水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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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说,大徐是幸运的。

    大徐太祖始自白身,由一介读书人成为义军领袖到地方军阀,厚积而薄发,一路灭尽群雄,几乎毫无阻碍的就做到了皇帝宝座上,定年号开泰,气象万千。

    这期间的过程之顺利,让人瞠目结舌。

    古往今来,以完完全全白身之位,攀登巅峰而成功的,寥寥无几。

    又有人说,大徐是不幸的。

    在历朝历代,原来不过是疥癣之疾的江湖,在大徐朝无限的膨胀。

    先有剑仙敲宫门,一人诛尽满城甲,一剑打烂了皇家脸面,更是差一点敲断了大徐的脊梁骨。

    据说,剑仙曾在皇宫前,对着满城禁军自称皇帝他爹,这话不知道怎么流传出去,被无数江湖之人奉为至理名言。

    要想混江湖,先要有剑仙的这股气势。皇宫咱进不了,怎么也要对着皇帝的画像撒泡尿吧?

    撒尿的是好汉,涂画皇帝祖庙的是豪杰,敢近身朝着皇帝挥剑,将皇帝吓下马的,那就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更有甚者,有些人把大徐皇室子孙不盛和剑仙敲宫门联系起来了,说是皇帝陛下在当年吓断了子孙根,成了半个太监……这话本是无稽之谈,可事实的确是,自打剑仙敲宫门后,皇室成员再也没有扩张。

    这……

    大徐是最不幸的。

    开国太祖被人骑在头上,简直是前无古人。

    皇帝皇帝,君临四方,四海臣服才是皇帝,要不然只是一个舒服点的囚徒。

    最开始的时候,年年有文人请愿,上书,游行,要皇家拨乱反正,重振朝纲,可笔杆子究竟是对不过枪杆子。

    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稍微动动颜色,用用手段,就让文人墨客们苦不堪言,时间久了,毕竟皇家的日子不是自己的柴米油盐。就算是文情再高,志气再高,不吃饭也会饿,拔了指甲也会痛,老父老母娇妻弱子还是需要人照顾。

    一切也就那样了。

    也就那样了。

    “乱臣贼子,真当朕死了?”

    御花园里,开泰帝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登时暴怒,扯下了头顶的冕冠砸在桌子上,砸碎了满桌玉壶。

    “都滚!都滚出去!”不管皇帝是断了子孙根也好,怂包也好,对于宫女太监来说,皇帝陛下还是生杀予夺之主。见开泰帝松了口,所有吓的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都连忙撤了出去。

    “陛下莫气。”御花园里只剩了一个文官,此人名作谭齐麟,看官服不过五品小官。不过能在御花园里侍奉开泰帝,很明显地位特殊。

    “欲与之必先夺之。这是这帮贼子们最后的疯狂,陛下一定要沉住气。”谭齐麟恭敬拜道。

    “是,这点事算什么。天下朕都可以先给他们,只要他们有命拿!”开泰帝的怒火转眼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居然从地上捡起一个还没有破的玉茶碗,拿出一把银壶,自饮自酌。

    “哎呀,人越老脾气越大,朕也不例外啊!可惜了这一壶好茶,来来来,坐,你我君臣再饮一壶。”

    “你看过李向阳的奏章了?”

    皇帝漫不经心的一问,谭齐麟心底微微叹气,陛下心里还是急了,不过这点在自己这里并不能表现出来。

    “看过了。”

    “怎么样?”

    “好!很好!但有些不合时宜。”

    “为何!”开泰帝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不合时宜这几个字让他很生气。

    “不先把筋抽了,骨头打碎了,谁也不听皇朝安排,徒增笑耳。”谭齐麟说话毫不客气。

    开泰帝也不恼,站起来慢慢的踱着步子,远处的浓烟越发大了,几乎遮蔽了半个京城:

    “在老家读书时,观澜楼是朕梦中所在,老是想着有一天能吃口观澜楼的菜,坐在楼顶上喝口酒,那人生就足了;

    又过了几十年,在以前,观澜楼是朕最爱去的地方;可惜那个老头子非要在观澜楼吃只烧鸡再走,朕于是发誓,不平匪患,绝不再踏进观澜楼半步,没想到,这倒是给我来了个断根。”

    杀气弥漫,谭齐麟并没有畏惧,他作为布局的关键人物,数十年如一日的陪在皇帝身边,本身就是这杀气的一部分。

    “只要陛下愿意,千千万万个观澜楼也建的起来。”

    “没意思。罢了,这都是小事,你接着说李向阳的奏章,这个老翰林胆子很大嘛,还是想做官想疯了?朕要不就赏他一个,六部尚书,哪一个合适?”

    “是。”谭齐麟点头:

    “李向阳所上万言,臣读过三遍,其中核心有三。”

    “一、武人编籍,区分良善。入籍者发银发地,免除劳役;不入籍者等同流犯。这是分化之法,练了武粮食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的,相信此法一出,定然有一大批下级武人入籍归于良善。”

    “练了武还是回去种地,练武还有什么用?不如跟着官府混口饭吃。”

    “二、皇朝开武学,教忠君爱国之技。这是禁源之道,变祸为福,更彰显皇朝气概,刀剑本无错,对错在于握剑之人。如果忠君爱国,成为皇朝手中之剑,有何不可?”

    “三、收民间之兵,尚武不尚剑。此为斩草除根之术,禁兵器,降低了武人的危险,而且让武人流派变化减少,久而久之,必有大用!”

    “此三计若能施行到位,必是皇朝之福!只是这李翰林,就不必封赏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等国士,还要留做他用,岂能这个时候让他站出来打头阵?”

    寥寥数言,谭齐麟将李向阳所上奏折说的清晰无比,话已尽,叩首在地。

    远处的浓烟似乎息了,只有一股恶臭味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连御花园里也有些臭不可闻。

    “朕已经老了。”开泰帝叹道:“就剩一口气撑着,既然是国士,还是留给子孙用去吧!你拟个文,小小的斥责一下,再赏他三月俸禄,这事就先这样吧!”

    “另外……物有反常必为妖,一味放松下去也不好,前两天杀鸡儆猴看来做的还不够,还是有些猴子看不到!这样,传令下去,全线收紧,当然不要收死。刀架脖子上磨一磨,看看能磨出什么血来!”

    “喏!”谭齐麟再叩首,悄然退下。

    开泰帝喝完了壶中已经冰凉的茶水,随手一扔,冷笑道:“茶水果是不如酒好喝!过些日子,希望朕也能醉一场!”

    老皇帝并没有在御花园久呆,也没有呼唤外面候着的太监宫女,反倒是自己一路直入皇城的最深处一座幽静的独立小殿。

    小殿无名,只有几个宫女在浆洗衣物,开泰帝视若无物,推门而入。

    这座小殿内部,居然设了一处演武场。

    皇家的设备,自然刀枪棍剑斧钺钩俱全,开泰帝挑了一会,选出一柄略短,如杀猪刀的短刃,握在手里,显然十分满意。

    老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短刃挥舞起来,竟有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平,一把长短如匕首,外形似杀猪刀的短刃,居然在他的手里挥出了中正平和,恢弘大气,气影漫天,杂而不乱,如万臣朝贡,如百姓拜服。

    “爹!休息会吧。”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从小殿里传出来,奇怪的是,这人听称呼应是皇子,却不以父皇相称,而是一口一个爹爹,好像是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对话。

    老皇帝当即收刀,毕竟是年纪大了,一会儿工夫已经气喘吁吁。

    “爹,您这招万世开太平越发纯熟了,无论什么兵器,都能挥舞出百姓安康、太平盛景,要是我能练武的话,就能替您接着舞下去了。”

    “你呀,还是别学这些糟粕了,不是什么好东西!爹是要打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得已,才拿起了刀子。当皇帝,是要靠脑子当的,爹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握刀才好。”

    “最近身体怎么样?可曾舒服一点?”

    “还是不行,见不得阳光,阳光一晒,就头晕脑涨,平日里只能服用药水吊着。”

    老皇帝一时无言,刀柄在手里生生捏碎,刀刃直插入青石地面:“权且稍作忍耐,就快了!就快了!看爹为你扭转乾坤!”

    “没事。不用急,都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习惯吗?”

    开泰帝抬头看着太阳,冬日的阳光分外刺眼,很快就刺的他眼泪流了下来。

    “朕可不习惯!这贼老天,待朕真个不厚!既然老天不待见朕,朕就自己搭一片天!谁要敢阻拦,朕就砍了他!”

    “噗!”

    挥手如刀,刀落,砍碎了一株梅花,枝条、花瓣漫天飞舞,遮住了老皇帝憔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