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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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过去的,过不去的(2)

莫小岩一整个上午都在稻田里忙得马不停蹄,连喝水的次数都越来越少,后来汗水渐渐浸透了他的衣服,他便脱了衣服光着脊背,斗笠太大,老从他的头上掉下来,他索性连斗笠也不要了,任由太阳追着他似地晒。

远远近近的农田里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打禾景象,人声,牛声,机器声,此起彼伏,却在嘈杂中透出安宁的感觉。

故乡的味道就是这种连空气里飘浮的都是安全感,再吵闹也会觉得那声音像是来自灵魂深处般的安静。

朱颜几乎要放心地睡过去,闭着眼睛呼吸空气里干草的淡淡香味。她习惯性地从书里抬起眼睛往那边田里瞟,没有看见人,惊讶地一下跳了起来。

莫小岩送了一担谷子到晒谷坪上回来,见朱颜弯着腰撅着屁股他家田里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似地,便奇怪地在她背后问:“你丢了什么东西在我家田里吗?”

“没,没有!”他的奇怪和他的语气一样淡,却让朱颜吓得一下弹了起来,羞红了脸不敢回头看他。

“没有?那你在这里找什么?”莫小岩几步绕到她面前,朱颜几乎想也不想伸手捂住了脸。

“我,我好像看见一只老鼠跑到这里来了,所,所以来看一下。”

“老鼠?是黄鼠狼吧?黄鼠狼这里多得很,又不稀奇!”他相信了朱颜的鬼话,不再问下去。朱颜见他挑着箩筐走开了,赶紧一溜烟逃回了家,半天还惊魂不定地拍着胸口大口吐气,许久都不敢再往他那边望。

到了中午,莫天从外面进来,还没进屋就对身后说:“既然要献宝,那还不快点进来。”朱颜正纳闷,莫土豆手里抓着一只山雀,嘴里咚锵锵地配着音,像走戏台一样甩着虚无的水袖挨着门进来了。

“小颜妹妹,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山雀,给你的笨笨吃了,伤一定好得更快。”他刺溜吸一下鼻子,清渠进库,眨巴着小眼睛看着朱颜嘿嘿傻笑。

“谢谢土豆哥哥。”朱颜露出莫土豆所期待的欣喜,接过那只山雀,见莫土豆高兴地把眼珠倒成斗鸡眼,一下笑翻了。

“丑人多作怪。”莫天瞪一眼献宝献个没停的莫土豆,顺手从朱颜手里接过山雀和笨笨,抱到院子里喂去了,“小颜,你今天中午在我家吃饭,我爸早就和姑姑说好了的。二爷拔了花生直接去二娘娘家吃饭,不回来了。姑姑和奶奶要在四表姑婆家吃了晚饭才回来。”

朱颜听他在院子里朗声说着,愉快地应了下来。和表哥,她没有半点生疏感,仿佛一直就在一起长大。对于两个表姐,她却总亲近不起来。大表姐得了大舅母的真传,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二表姐看着自己眼睛里像长着刺一样,说话又尖酸又刻薄。

“小颜,多吃点,大舅舅家没什么好菜,可你也要把饭吃饱啊。”莫长乐打破沉默,起身夹一块鸡蛋放朱颜碗里,看她粉嫩的小脸蛋,忍不住捏一把,转头对黄凤英说,“凤英,要是当年我们那个女娃你不打掉,现在也一定和小颜一样逗爱。”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总提那些有什么意思?”黄凤英瞟一眼朱颜,把碗重重地一放。

“谢谢大舅舅,我最喜欢吃煎鸡蛋了。”朱颜看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黄凤英,惶恐地接过蛋,乖巧地回答。

莫长乐扫了兴致,闷闷地叹一口气,饭桌上的气氛重又变得沉闷。过一会,莫天吃完了饭,坐在一旁看朱颜吃,忽然说:“小颜妹妹,快点吃饭,吃完了我和土豆带你去捉山雀。”

“又要到哪去抓山雀?山上蛇多树高的,你万一跌着了怎么办?不许去!”黄凤英总算开了金口说了一句话,却是没想过要收到效果般的漫不经心。

等朱颜吃完了饭,跟在莫天身后一起偷偷地出去,她果然装作闭着眼敲木鱼什么都没看见。对于儿子,她向来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才算好似地,管严一点,怕他生气,由着他去,又怕真出点什么事。她出生于大户人家,从小没吃一点点苦,自然对一切都没什么敬畏感,为了给儿子祈福,孤高如她却每天心甘情愿跪在另一个传说中的女人面前,顶礼膜拜。

这世上的女人形形色色,有凶悍的有清高的,母爱却都是一样地低到枯井里。

“天哥哥,大舅母不许你去抓山雀,你不听她的话,她会不会生气?”一口气跑到了进后山的空地上,朱颜气喘吁吁地问,她真害怕大舅母要更加不喜欢她了。

“哎呀,没事的,她总是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许我做,我要真做了,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莫天把黄凤英的宠爱当做任性的筹码,自信地小手一挥,往树荫下躺去,“我们在这等一会土豆,等太阳不这么大了就进山。”

傍晚,他们满心欢喜地逮了几只山雀回来,发现鸡笼的门大开着,笨笨已经不知所踪。屋里屋外全找了一遍后,朱颜想起莫长彩的话,一下泄气地坐到地上,“笨笨跑掉了,我对它这么好,它还是不要我了。”

“说不定是它跑出去玩,找不着回来的路了呢?”莫天擦擦满头的汗,赶紧安慰。

“是呀是呀,一定是这样的。也许它现在也正在找你呢。小颜你先别着急,咱这就到附近的山上给你找去,保证给你找回来。”莫土豆吸吸鼻子,瘸着抓山雀时跌伤的腿转身就走。

才找到池塘边上的竹林里,晚风中夹着一阵肉香味迎面拂来,顺着这香味找过去,远远地就看见莫小岩正背靠着一颗木棉树,嘴里香喷喷在嚼什么,他面前的空地上残留一堆轮廓依稀可辨的动物遗骸。

“呀!这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狐狸的头盖骨?”莫土豆眯着小眼睛仔细看了半天,鼻子下面的鼻涕跳得比主人还高。

“你这混蛋,小颜那么宝贝她的白狐,你却把它给吃了?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莫小岩眼角瞥见莫天挥着拳头大喊着冲过来,嘴角轻蔑地上扬,眼皮都没抬,只一脚就把高举拳头冲到面前的莫天踹翻在地,滚了几滚才沾一身落叶爬了起来。

莫土豆在距莫小岩两米外摩拳擦掌,好似在找最佳角度来个一招制胜。直到莫小岩慢条斯理地将地上的盐,辣椒末,山椒粉收进布袋里,擦擦嘴角站起身就要走了,他还是只打雷不下雨。

“鼻涕虫,你也哪块皮痒了吗?我打你这除了骨头就是皮的身板还嫌烙着我手痛--”莫小岩在身旁的山泉里洗洗手,鄙视地斜觑一眼虚张声势的莫土豆。

莫土豆吸吸鼻子,左右看两眼,大喝一声,闭着眼睛倒退着躲到朱颜身后。

“我吃掉的是你的白狐?嗯,味道不错!”莫小岩毫不回避朱颜愤怒的眼睛,回味地砸吧砸吧嘴,脸上突然换上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冷酷阴郁,几乎咬牙切齿地,“我不吃了它,它也迟早会跑掉的。我只不过是在它逃跑之前,替你惩罚了它的不忠而已!”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那样慢条斯理,就连发怒都是有气无力地,仿佛是因为太瘦或是太累,没有多余的气力用来发音似地。轻笑几声后,他把布袋和到了冬天变成了他的皮袜子的白狐的皮往肩上一搭,视若无睹那三人的愤怒,晃悠着一路打着饱嗝下山去了。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他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到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抿嘴笑笑,回头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好啊,随你便。”

晚上,莫长彩从她表姑婆家回来,见朱颜无精打采地趴在**,问她:“小颜,你怎么了?妈妈回来了,你都不起来和妈妈说说话吗?”

“妈妈,我的笨笨被莫小岩吃掉了。以后,没有谁陪我玩了。”朱颜苦着脸,闷闷不乐。

“莫小岩?周蓉的小儿子?”莫长彩很是吃了一惊。

“他就是那个周蓉的小儿子?”朱颜比她还吃惊,一下坐了起来。周蓉这个名字她很耳熟,爸爸和妈妈每次一吵架就会提起。

“小颜,小岩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妈妈神经有点问题,他爸爸又不要他们了。他才比你大三岁,却里里外外撑着一个家,你以后要和他做朋友,不许欺负他,知道吗?”莫长彩抚着朱颜的脑袋,若有所思。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缘故,要不是当年那么自私地和朱俊海一走了之,周蓉也不会气出神经病。要是自己不隐瞒她已经有了身孕的事实,朱俊海未必真会狠得下心扔下她不要,。

“他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他哥哥几年前就死了。”她早知道那个孩子几年前就没了,说起来,他也是小颜的哥哥啊。莫长彩长叹一口气,十年前的事却像正在眼前回放似地清晰。

“小彩,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那个雨夜,周蓉哭着来求她,求她看在她已经有了朱俊海的骨肉的份上,放过朱俊海,或者至少让她见他一面。

“你们还没有结婚,我凭什么相信这个孩子就是俊海哥的?俊海哥也不会相信的,你走吧。”她了解朱俊海,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都没有自信可以同时赢过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骨肉。所以她只能而且必须心虚地拒绝。她已经和朱俊海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坐车去港城,而且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几乎没有胜算的赌,她完全没有必要打。

“我若是死了,一定变成厉鬼,夜夜站在你们床前,让你们永世不得安生。”周蓉在雨中跪了一阵,见她紧闭的木窗一直没有再打开,终于绝了望。她离去的时候发的毒誓,让莫长彩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可笑的是,当年那么义无反顾追求的东西,如今竟没有一天不怀疑它的意义。周蓉没有得到幸福,她又何尝不是?她早该想到,朱俊海既然能为了她抛弃青梅竹马的周蓉,他日又怎么不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让她变成第二个周蓉。

“怪不得他今天一个人在打禾。”朱颜不知道莫小岩原来这么可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后又耿耿于怀地嘟嚷一句:“可是,他吃了我的笨笨,而且,你和爸爸老是为了周蓉吵架。”

“你怎么能叫她周蓉呢?要叫姑姑。那是我们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莫长彩从回忆里回过神,嗔怪地瞪她一眼。

“哼-----”每次一问她周蓉的事,她就这样。

朱颜气得长哼一声,撅着屁股爬进被子里,莫长彩怎么逗她都不出来。

莫长彩这次回来把上下三代方圆百里的亲戚都走了一遍,尽管她并不觉得真有多大必要去拜访这些和她的人生没有多少瓜葛的人,但是她不想忤逆王细莲的意思。她知道她娘一辈子好强,什么事都不愿意输给别人,不管是子孙的数量还是从女儿那得到的实惠,有时候这好强甚至会变得不近情理,比如这次。

每去一个人家,王细莲都必定要莫长彩大包小包的买了提过去,那些东西莫长彩自己都没舍得买来吃过,她带回来的钱不多,几天下来便所剩无几。她心里忍不住埋怨王细莲,埋怨她明知道她和朱俊海挣的钱不多,自己又有病,还偏要逼着她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细莲知道她的心思,说:“娘这全是为你好,别人都以为你和朱俊海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知道在外面挣了多少钱。你要是一副小气的样子,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可不在乎那些势利眼怎么看我,别说我没什么钱,就算我有很多钱,那也是我自己辛苦挣来的,不需要拿去讨好谁。”她差点就要说,“是怕别人笑话你才对吧?”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面子和她比起来,究竟哪一个对娘来说更重要。当年,如果不是那包老鼠药过了期,她是不是宁肯她真的死了也不愿意她跟着朱俊海走了败坏她的名声。

这也是她一走十年没有回来的原因。有些结在心里,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是是非非,各有一套说辞。

莫长彩走得那天没叫任何人送,王细莲本来要去送,莫长彩怕山路不好走摔着她不让她去。王细莲也不再坚持,只说:“也好,上次我来接你和小颜,你二嫂她就不高兴了,说什么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我却总偏心向着你多一些。好在你行李也不多,我就不去送你了,免得你二嫂又说东说西。”

她蠕动着没有牙的嘴喋喋说着,视力已经很差的眼睛里不停自动流出眼泪水和眼屎,她却浑然不知。光线从木窗外斜斜印进房间,她的半边脸湮没在暗光里。

莫长彩的心忽然说不出的酸,娘是真的老了,以前她不会这样怕儿子儿媳,怕他们不高兴,竟连女儿都不敢去送。难道人一老,就会变得这样弱小胆怯,时时察言观色顺从讨好小辈?

“娘,这些钱你拿着,算是我孝敬你的也算是你帮我带小颜,我谢谢你的。小颜的学费我已经给了大哥,拜托他带小颜去学校报名,小颜的生活费我会按月寄回来,这个你不用怕哥哥嫂嫂他们说闲话。”王细莲果然没有说任何推脱的话,慨然收下了钱。

莫长彩忽然有点难过,她在心里轻叹一口气。这么多年,自己虽然从未回来过,但是每年寄回来的钱并不少,对于一个农村的老人来说,嫁出去的女儿能给那么多钱已经算是罕见了。这次,她早就**地感觉出王细莲一直就是在等她给钱。随着她要走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王细莲几次欲言又止,只是借周九林的话旁敲侧击,说什么周九林说她太亏了,养个女儿都靠不住还要帮女儿带女儿,只怕小颜刚能挣钱了,她就死了,享她的福不到的。

中国的父母大抵都是这样,孩子小的时候,爱得掏心掏肺,即使偶尔会捧着空荡荡的胸腔跟你喊痛跟你计较,但只一会儿就没事了。等孩子长大了他们却老了的时候,他们才会真的跟你计较得失。投资了多少,收益是多少,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一本帐在那,并且不管怎么样,都会觉得吃亏。养儿防老,一个防字,足以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多么缺少安全感。

天没亮,莫长彩就悄悄拿着行李出了门。莫长乐被蛇咬伤了,这几天都躺在**静养,她不想去打扰。周九林在她几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带莫长泰一起去港城挣几个活络钱的要求后,就已经不和她说话了。莫长泰因为莫长彩对周九林尚且有说有笑,对他反而不理不睬,深深伤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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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吵死人了!”林边灌木丛里钻出一个人,蹲到她脚边检查一番,站起身冷冷地语出惊人:“你把我的蛇给吓死了。”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莫小岩,你能不能先把它从我脚边上拿开?我好怕!”朱颜闭着眼大哭,不敢动弹更不敢睁开眼。

“那我吃了你的白狐,你还讨厌我吗?”居然这么有创意,要拿新仇抵消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