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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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凡间小生活

56凡间小生活

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平淡地转过了一年。

素练动了动身子,从风簌簌的怀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开始穿衣服。

上次度劫模拟考下凡时,人间即将驶入秦末乱世,而这时候,朝代却已经辗转到了盛唐。

风簌簌是官宦大户的长女,家中大人犯了事,被流放去了边疆。她那时还年幼,无依无靠,流浪在外,兴许是运气不错,遇见了菩萨心肠的苍帝,就被捡了回来。

素练遇见风簌簌时,风簌簌已是个出落得美貌大方,二八年华的俏姑娘。

风簌簌的名字其实是假的,具体姓甚名谁,已不可考,“风簌簌”这三字,只是发音,是否是这样子写的,也不大清楚。

风簌簌有个坏毛病,睡姿差得无药可救,偏偏怕黑又怕鬼,夜夜缠着素练一同困觉,赶也赶不走,久而久之下来,素练就习惯了两人同眠,没她还睡不着了。

所以说,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苍帝建在凡间的宅院,须以仙力维系,才可辟出隔绝人世的化境。

当日苍帝出于人道主义,替她挨了十道天雷,带她降到凡间后,他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座院子也因此失去了苍帝法力的庇护,直接降落在一座高山的顶上,在人界里显出了本貌。

不过这座山太高了,很少有人会爬到山顶上,也不怕被人瞧见了不属于人世间的东西,苍帝也就没往心里去。

但奇怪的是,都过了一年,他的伤还总不见好,甚至连床都下不了。照理说,神仙自愈能力是很强的。

这地方的冬天很冷,素练披了毛皮裘衣,摸着刺骨寒风,去山间凿冰,回来后又进入厨房烧水,边烧水边倚着门框打瞌睡,水沸了以后就端着送去苍帝的房间。

这些事做足了一年,素练几乎可以闭着眼,毫不费力地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要说有什么难的,那便是实在抵不过困意,时不时赖在榻上,一脚把风簌簌踹下床,让她代劳。

素练推开苍帝房间的门,天光从骤然打开的门缝里漏了进来,洒在苍帝英挺却略显苍白的脸上。

苍帝素来是个简朴的人,虽然贵为一方帝君,却从来不做奢华的行头,衣裳是棉麻料的,泛着浅浅的碧色。

他发白的唇稍微张开,对她云淡风轻地一笑。

这个时候,风簌簌总会准时出现在她身后,一撩衣摆,躺在对面软榻上眯眼打量他俩。

那眼神像极了监视她与苍帝是否有不纯洁的……奸/情。

素练每每被盯得发毛,总想找机会跟风簌簌解释清楚,她对苍帝真的没感觉啊。

于是先前某个下午,素练找到了风簌簌,认真道:“风簌簌,你傻啊,喜欢苍帝就去说啊,光瞪着我有毛用,横竖我对那种型的男人没兴趣。”

风簌簌敛了敛细眸,挑眉笑道:“当真?”

见风簌簌冷脸释怀了,素练忙陪笑点头道:“自然,自然的。”

“那我就放心了。”风簌簌凑过来,在她耳边吹着气,用幽幽地声音道:“我喜欢的……是你。”

素练的脸红了一下,然后又白了一下。

她冲回房间,拿枕头砸到风簌簌脸上,愤声道:“风簌簌,我喜欢的是男人!”

风簌簌没有生气,懒洋洋地笑了一笑,转身走了。夜晚的时候,她又准时来到她房里睡觉,那天下午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过。

从不堪的记忆里挣扎出来,素练脱了鞋爬上床,给苍帝血液不畅的身体翻了个身,端着盆坐在他身边,为他清洗伤口。

苍帝给天雷劈了以后,皮肤时不时就会裂开,龟裂只有毛细血管那么小,数量却很可观。一天下来,伤口反复裂开愈合,他的衣裳也几欲被鲜血浸湿,所以素练每天清早都会过来给他擦洗患处。

很显然这不可能是被雷劈中的后遗症,至于是如何得来的一身伤,苍帝怎么也不愿说。

而这时候,风簌簌多半是闲闲地倚在对面,神态妩媚地将他们看着,什么也不做。

明明是捡回来的野姑娘,却成了比小姐还精贵的命。

苍帝伸过来一条臂弯,将素练的身子一环,笑得淡若清风:“阿素,你可曾后悔辞去了仙籍?”

素练循声望去,呆了一呆。

苍帝从前的眉眼淡得犹如清风,淡得好似山间青草,在他眼里唯有世间疾苦,以及辽阔的天与地。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秀雅的外表上,披了浓墨重彩的艳色,清雅脱俗的天山雪莲立时降为了色彩斑斓的人间富贵花。

他的五官并没怎么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太不一样了,似乎潜移默化地朝了妖娆方向发展。

素练自认为这样子的苍帝,很像一个人,但究竟像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没有后悔?

素练满不在乎笑道:“当然有了,在天庭的时候,不愁吃穿,想要什么,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出来。好吃好喝好玩好睡,几乎就没什么非要做的事。不想干活,可以一觉从白天睡到第二个白天。”

坏处便是,性命堪忧,脑袋不是顶在头上,而是系在手里的,随时会被人抢走。

与素练相处一段时日,苍帝也愈发懂得这个女子,因为坦诚,所以更加容易相处。他忍不住开玩笑:“阿素,你这么说,旁人会以为你在我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素练笑眯眯地一边吐舌头,一边抹眼泪:“可不是嘛,你看我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还每天都吃不饱,就知道我过得有多惨了。”

风簌簌忽然凉薄地插/进话来,细眸一挑,凝望着她:“你的人生,除了吃和睡,还有什么?”

素练眨了眨眼,冲她笑道:“还有你。”

风簌簌被噎了一下,过了良久,她绝伦的容颜逐渐舒展开,嘴角缓缓翘起暧昧不明的笑意。

事实上,素练说得不假,这座仙府失去了苍帝仙力的维系,房梁外壁都随着时光消弭,而渐渐腐朽。

房子越来越破败,粮食也快要吃尽,为了不饿肚子,城里出生的素练姑娘头一次拿起了锄头,起早贪黑,在仙府外面的土地里种起了稻米和蔬菜。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有趣,这里播一播种,那里除一除草,每天蹲在田里,巴巴期待着小种子长成大树苗。

可三分钟热度一过,做农活就变成了十大酷刑,一百个不情愿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田里拉犁耕地。

小姐命的风簌簌同学,则如沐春风,含笑漫步而来,并且风凉地倚在田边树下,一面悠哉慵懒地赏着她干活,一面还优雅地吃着香气四溢的烤鱼。

素练揉了揉快要累断掉的腰,极为心酸地想起了一句歌词:小白菜呀,地里黄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素练眼巴巴地盯着那条金黄色的烤鱼,羡慕嫉妒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风簌簌吃的那条烤鱼,来源于山坳里一座天然深潭,这里面的鱼品种多样,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吃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对于这座快要弹尽粮绝的仙府,简直是个好到爆的消息。

素练随风簌簌去考察这个池塘的时候,虽然怎么都不相信,被天火烧得寸草不生的秃顶大山,会存在传说中才有的鱼坚强。

按说在这破败荒凉的荒山里,池子里的水多半是死水,要有鱼,大概也是死鱼。

素练探着脑袋,用鄙夷地眼神将这池子看来看去,始终没看出什么名堂,突然抬头对风簌簌道:“你发现的?”

风簌簌笑意渐深:“我变出来的。”

素练嗤了一声笑起来:“那你给我再变个给我吧。”

风簌簌掀唇调侃道:“你什么都要双份的,将来是不是连夫君也要两个?”

素练嘿嘿笑着反讥:“那也不错,算你一个。”

风簌簌不紧不慢地撩起她的长发,莞尔:“那么,是你嫁我,还是我嫁你?”

“风簌簌,我开玩笑的!”

“我不开玩笑。”

素练一再肯定自己被风簌簌吃定了,还是被吃干抹净的那种,回忆里总是充满这样可怕的灰色片段。

给苍帝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把他身子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她顺手扯了角落里的钓竿,瞥了风簌簌一眼:“喂,去不去钓鱼?”

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那一池鱼儿究竟是纯天然长在那儿的,还是给风簌簌变出来的,实在没必要探究,不至于挨饿,就比什么都强。

素练要去钓鱼,自然不是为了好玩。

而素练每次要去钓鱼,必然要拖上风簌簌,一是因为钓鱼的过程很无聊,二是因为无聊得睡着了以后,风簌簌还会接着给她钓鱼,不至于到了晚饭却没有东西吃。

沐浴在暖阳下,素练依着风簌簌旁边坐下。风簌簌曲起单膝,手撑着下巴,身子斜倚着木桩,修长的腕骨自袖下伸出,懒懒地握着钓竿,很寻常的姿势,她做起来却意外的好看。

风簌簌钓鱼时不爱说话,不论做什么事,她眼神都认真到不可思议。她目不斜视地盯着钓竿,手指不如何使力,稍抬手腕,便能连贯地将鱼一条条勾上来,并且准确无误甩进她们面前的水桶里。

素练每次都会带风簌簌来的另外一个原因,风簌簌钓鱼比她效率得多,她钓一天的量,风簌簌只须个把时辰便完成了。

接下来的时光,素练就可以美美地枕着风簌簌的膝盖,晒着暖洋洋的日头睡个午觉。

风簌簌身材很修长,也很是纤瘦,加之冷艳绝伦的美貌,稳重又强大的实力,随便说出一项,都可以得稳得一百分,唯独性格这一项,恶劣得远在及格线之下。

风簌簌喜欢欺负她,尤为喜欢把一堆活丢给她做,自己闲闲地坐在旁边纳凉,顺手还带了烤鸡烤鱼,一面吃一面看着她干活。

偏偏素练对她无可奈何,打又打不过,骂她从来就没还口,风簌簌的脸皮比猪皮还厚,从来只深情款款地对她一笑而过。

就算吃了再大的哑巴亏,也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咽。

风簌簌的性子虽然恶劣到不行,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捉弄她,却不容许旁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山脚下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个男人叫二狗。有一次,风簌簌带她下山进城玩,被二狗瞧了见。

偏这位二狗不长眼,放着风簌簌那么个绝色美人不爱,却看上了乍看下很不起眼的素练。

听说了素练的家建在山顶上,二狗说着便要上门来提亲,素练吓了一大跳。

风簌簌不慌不忙往素练跟前一站,笑意吟吟地抬手拦下道:“这位兄台,很是不巧,你看上的姑娘,已为人妇。”

二狗不信:“那她是谁的夫人?”

风簌簌继续恬不知耻地笑道:“我的。”

二狗大笑:“姑娘,你就甭蒙我了,哪个女人会跟女人成亲,那大概是要疯了。”

风簌簌脸不红心不跳,伸臂揽过素练,柔声说道:“那又如何?横竖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过了。我与她,早就情投意合。”

言下之意,我们的事,用不着外人来管。

二狗上下将风簌簌打量一番,笑得心惊肉跳,送她们一句神经病,终于连甩也不甩素练一眼走了。

素练攀住她的衣袖,忍不住皱眉:“风簌簌,假如我有喜欢的人,你也会这样拦着吗?”

风簌簌笑得惊心动魄,启唇道:“你记住了,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素练当然没怎么把这话往心里去,回想着回想着便伏在风簌簌怀抱里睡了过去。在这种时候,风簌簌多半不会轻易打扰她睡觉,所以醒过来时,天上已缀满莹莹星光。

素练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长条石凳上,身子上还覆着一件薄被,空气里弥漫着清鲜鱼汤的香味。

那是风簌簌在烧晚饭。

火苗的荧光在夜色里闪闪烁烁,风簌簌身姿优雅地站在架好的大锅旁,手持着大勺抵在薄唇上试了下味道,嘴角勾起一弯弧度。

说实话,风簌簌说她从前是大家闺秀时,素练从未怀疑过,因为风簌簌的气质太过特别,是万里挑一的贵气。

但是当这位大小姐游刃有余地拿着菜刀剃鱼肚,手指的灵活程度连一级厨师都自愧弗如,烧出来的饭菜比饭馆里做来的还要香时,素练不得不怀疑开始风簌簌的来历。

风簌簌绝对是一位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赚得了金币,打得了流氓,十项全能冠军的美娇娘。

事实上,做饭起先是素练分内的事,只不过素练的厨艺连糟糕透顶也不足以形容,做出来的东西几乎是黑色的恐怖物质,做出来的汤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一度让脾气温和的苍帝都暴跳如雷。

后来在几个月里在被风簌簌调/教之后,她总算把饭菜做得拿得出手了,但同时苍帝的口味却变得越来越古怪。

一开始苍帝仅是挑剔食物是否足够美观,是否咸了淡了,到了最后竟然于多了几粒糖几粒盐巴都要斤斤计较,时间长久下来,好脾气的素练也差点捞起袖子,跟苍帝动手打起来。

风簌簌那时主动出来调停,并且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远近驰名的懒美人,竟披起了围裙,亲自为他们下厨,着实让他们大跌了眼镜。

但不得不说,风簌簌烧的饭菜,好吃得能让人连舌头也吞下去。而每每看到素练吃得一本满足,风簌簌也是由衷地露出微笑。

只是素练始终记得,从前似乎有一个人,他的味觉挑剔到了极点,并且有很严重的强迫症结,最明显的便是,于多了少了几粒糖和盐巴,都要极为较真的。

可这人并不是苍帝。

时光纷沓而过,转眼过去了三年,苍帝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说要去云游天下,普度众生。

他先是问了风簌簌,是否要一道去,风簌簌懒懒倚在栏杆上,柔媚笑道:“阿苍,我可没你那么好的性子,让我救济苍生,不如毁灭了更加实在。”

苍帝又问了素练去不去见识辽阔的天地与风俗民情,素练叹着气摇头道:“我还是呆在这里,给你看家比较实际。”

苍帝淡若春风一笑,也不勉强,抱手拜别,然后乘云驾雾地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是全文里最单纯最温暖的片段了,如果乃们有看出神马的话。今天明天的量一起发了,明天有事,请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