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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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我只在我天地

    自身便是一座天地。

    听到此言书生久久不能平静,这并不是修行者的洞天之说,而是实实在在的天地。

    只不过,这种天地之说对于书生来说有点过于玄乎,致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人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道:“有些东西,等你能与他们并肩的时候你就懂了。”

    书生撇了撇嘴,心想道这哪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后他轻摇纸扇,问道:“天地的说法有了,那丈量又是个什么说法?”

    老人说道:“丈量天地,重要的并不是天地二字,因为往大去看,每个人都算是一座天地,心性,体质,修行,境地,这些都像空中的灵气一般,彼此有着微妙的联系与其冥冥之中的调和,从而对天地进行哺育、毁灭,而后轮回生生不息。”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天地早就定下,是诺大的天地;而别人的天地,则需要时间进行拓展,亦或是就此止步,只是周身小天地罢了。”

    “再回头说,天地并不重要,所以重要的是丈量二字。”

    书生手中的纸扇渐渐停下,一阵风从湖面吹来,吹进了房间,给书生带来了沁人的舒适。

    老人继续说道:“丈量,便是测量,是数学家要求的精细入微。”

    “而丈量天地,顾名思义便是对天地的精准测量。”

    “天地,是人身,也是世间。修行者与山下武夫修行到一定境界,都会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精细入微。但这个境界,却往往是很多人毕生都没法攀登到达的高峰;是离成仙一步之遥的大乘境,也是山下武夫奉为武圣的通天境。”

    “人身这座小天地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他的这座大天地。所以很多人,这辈子的天地,就止步于周身小天地了,甚至于这小天地也摸不清楚。”

    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声说道:“这样说来,人身的修行已经是如此的艰难,那还有谁会管这万物轮回且无情的大天地呢?”

    他突然笑出了声,自问自答说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傻子,才会这样去做了。”

    “但是其实我们的天地是很大的,更别说他的天地了。这么大,哪是他能测量的。”

    “所以我们都知道,丈量天地,其中更多是他的一厢情愿,但也是正是因为他的一腔孤勇,才让他能真正的丈量天地。”

    书生望向窗外那遍布余晖的天空,默然无言。

    他其实也不太懂,但他觉得院长所说的“我们”应该没有他,所以他就在一旁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教书匠,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事情就是了。

    最多听多些像这些一样稀奇古怪的修行故事,日后与那些学生们闲聊也能有东西拿出说上一说,被他们崇敬的眼神所簇拥,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整日窝在书院苦闷的先生,而是一位风流江湖的书生。

    书生有些开心的笑了,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疑问,回过神来想与院长说上一说,却看见自家院长也在望着窗外的天,脸上有着莫名的笑容。

    他记得自己第一天入书院的时候院长也有过这样的笑容,好像那时是院长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来书院是为了做什么?”

    当时的他还是个背井离乡初出江湖且带着浓重书塾气息的小青年。那时他畏畏缩缩,犹豫再三,最后说道:

    “我想来这教书。”

    当时院长也是露出了这样的笑容,书生不忍打扰,悄悄退出了房间。

    只是书生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老人也同样问过另一个人。

    那是个背着剑又邋邋遢遢的人,像是在江湖中艰难打滚,且处处碰壁最后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老人清楚地记得,这样的一个人在当时目光清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老先生,我这个样子能待在书院吗?”

    老人回答道:“当然,圣人有言:有教无类。”

    而后,他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人细细想了一下,拿出了背后的剑,说道:

    “平天下。”

    ————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在地上画出了一个个小剪影。

    仅是初春,叶子还没开始他们的舞会,所以地上显得有些寂寥。

    白欢喜踩着殷实的山路,四处张望着。

    这片山林有些静谧,树木遮挡住炎热的温度,且林中时不时有微风袭来;若是不考虑其中的危险,实在不失为一个让人心情舒缓的好地方。

    只听到白欢喜的声音在其中飘扬:“读书算是什么本事嘛,我在隐峰上也经常读书呢。”

    走在前头的老者闻言笑道:“小欢喜的读书,与我读书哪是一样的。”

    白欢喜不满地说道:“大家都是读书,难不成您的书是什么剑仙秘籍不成?”

    老者被白欢喜逗乐了,大步向前走去,白欢喜连忙牵着马紧紧跟着。

    老者说道:“小欢喜你说说,你之前在隐峰上懂得的道理,都是来自哪里的?”

    白欢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书啊。”

    在隐峰上,即使老者与师兄姐们经常与小欢喜玩耍,闲聊,但真正打下了白欢喜道理基础的,还是那些书。

    老者给他的书有很多,有志怪小说,有圣人语录,也有寓言故事。

    书中盖棺定论的,加上白欢喜心中相信认可的,便是白欢喜的道理基础。

    老者说道:“那就是了啊。小欢喜仅仅是读了十年的书,便懂得了这么多道理,但我这老头子读了上百年的书,懂得的道理岂不是更多了?”

    白欢喜一听,便觉得深以为然,心想道怪不得每次他的道理都能被老者所推翻重建。

    但白欢喜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好像找错了方向,懂得道理多跟有本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埋怨地说道:“师父,你又忽悠我。”

    老者笑道:“我哪忽悠你了?你想想,懂得的道理多是不是就会变成懂得说道理了。”

    “然后呢?”白欢喜问道。

    老者继续说道:“小欢喜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不懂道理亦或是不讲道理的。若是我们能给这些人把道理说上一说,让他们心念通达,是不是就能避免其中更多的纠纷甚至能解决问题了呢?”

    “而有本事,其实就是为了避免更多的纠纷并有能力去解决问题;而我讲道理便能达成同样的目的,那讲道理便是我的本事了。”

    “而我的道理是源自于书,那么读书,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

    白欢喜挠了挠头,觉得这样说好像也对,他问道:“书中有这么多的道理吗?”

    老者笑道:“我就是个书呆子,对我来说,书便是我的道理全部。”

    “那我的呢?”白欢喜问道。

    老者摸了摸白欢喜的头,说道:“那就需要小欢喜自己去摸索了啊。”

    “那如果,师父您遇到了跟你一样有着自己道理的人,但是你们的道理并不相符合,那师父您该怎么办呢?”白欢喜又问道。

    老者说道:“每个有着自己道理的人,总是有着一颗争胜的心。”

    “想去昭告全天下的人,自己的道理是最好的,是最对的,若是有人反驳,那便会努力做更多的例证去证明。”

    “我也是这样的人,如果我遇到了,我也会与他说上一说,分个高下。”

    “如果,如果输了呢?”白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者说道:“那是我输了后想的事情。”

    白欢喜沉默了一会,问道:

    “那师父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道理就是对的呢。”

    老者轻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循着初心,一步步不回头地往前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我也很想知道,我的坚持的,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