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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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时回首背西风(4)

ri子忽忽过去。终于,到了那ri,拓跋宏将起驾前往方山。

“皇上明ri就要离宫了么?”

那ri醒来,见他刚毅挺拔的侧影,我微笑问道。

他深邃而略显忧郁的双眸即刻转向我,先是颔首,继而笑道:“我只去二十来天。”他退后一步,细看我的脸sè,勉强宽慰道:“今天似乎好些了。”

我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伸手却扯过他的袖子,将头从枕上移开,压在了他的袖上。他一怔,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拂过我的侧脸。柔软的丝绸覆着我的面。我从他的袖底,抬起一双忧伤的眼,带着几分娇稚。他忽然双目微红,道:“妙莲,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我含笑应道:“好。”说得那般轻巧。仿佛这只是偶然抱恙,不ri便可痊愈。他随之微笑,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我说:“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他笑道:“哪里,你何时丑过呢。”我又说:“我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宜让皇上看见。”他微微俯下身,问:“为何?”

我略一思忖,才回答他:“昔ri,李夫人病重时,汉武帝每次去探望她,她都避而不见。只推说妇人貌不修饰,不宜面君。汉武帝苦苦请求,许诺赐予李家子弟高官厚爵,终不能见上一面。”拓跋宏叹道:“那李夫人未免也太过无情了。”

“其实并非如此。”我缓缓解释道,“李夫人的姐姐曾经问她,为何如此。李夫人说,以sè事人,sè衰而爱弛。我病中的容颜憔悴丑恶,若让他见了,必然影响我昔ri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如不见,保留我在他回忆里美好的印象。他ri后念起我,必然会眷顾李家。”

拓跋宏诧异,不禁长叹:“这女子的心机……”

“这女子的心机也是出于无奈。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以sè事人。”我淡然接口,仰面望着他的眼睛,“我本该效仿李夫人,对你避而不见。”他微有惶然,道:“这是为何?”我凄然一笑,并不答语。他似有领会,问:“你觉得你也是以sè事人么?”我不答。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皇上乃松柏之质,臣妾却是蒲柳之姿。能够伴您六年,臣妾已经知足了。”许久,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喉中的酸涩之意一并吞咽,又道:“李夫人不见汉武帝,是因为她有所求,她顾念家族的荣辱,她希望皇帝照拂她的家人。但,臣妾并非如此。那是因为,臣妾对您,一无所求啊。”这番话,娓娓说来,半真半假,那悲伤却是彻骨的。

“妙莲!”他惊悚而动容。袖子一抽,我亦适时地扬起头来。他说:“妙莲,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尽力满足。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一言不发,只是凄然微笑。我们之间,毕竟还是有那么一层,横梗着,无法释怀啊。

我并不是真的对他别无所求。只是此刻,当一切行将结束的时候,我泪流满面,挽留不住。只希望,我毫无杂念地爱过他一场。哪怕最终一无所有。

我忽然固执地说:“皇上,我想起来。”我支起身子。拓跋宏无奈地扶住了我。那过于消瘦的臂膀,让他在一握之间深深一震。

那端丽万方的霓裳羽衣,流光溢彩的珠翠花钿,通通都收了起来。病中的人,憔悴如斯,即便有心,亦无力描眉画唇。连那高大明亮的铜镜,也蒙上了尘埃,一如这暮气沉沉的岁月。

此刻,我那一头披散零乱的长发,复又堆成高髻。一枝金步摇斜贯而入,那凌空yu飞的凤凰衔着一串长长的明珠,在发间摇摇yu坠。苍白的脸颊,上了铅粉,涂了鹅黄,点了娇靥……一切还似旧时装扮。只是,镜中人却失了光彩。

悲从中来。我猛然抽身立起,将所有的jing力都集中于一瞬。我说:“且让我再为皇上弹一曲。”琴几已经移了过来。拓跋宏默默无语。

我勉强坐下。屏息静气,许久,才将双手搁上琴弦。以赴死的绝望和坚定,十指轻翻,一段如心情一般忧伤的曲子便在寂静已久的屋里清越地流淌出来。

“行行即长道,道长息班草。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夷世信难值。”我轻声起唱。甫一开口,声音难免生涩,然而,接下来却是异常清晰的一句:“忧来伤人!”

拓跋宏深深一震。我并不看他,继续唱道:“平生不可保。阳华与chun渥。yin柯长秋槁。心慨荣去速。情苦忧来早。ri华难久居。忧来伤人!”这字字句句,含情泣血,仿佛是我的写照。声音不觉哽咽了。“谆谆亦至老。亲党近恤庇。昵君不常好。九族悲素霰。三良怨黄鸟。迩朱白即頳。忧来伤人!”

唱到此,胸中的悲痛,自觉已无力承受。勉强调息了片刻,才能以哀绝低缓的声音,唱出最后一段:“近缟洁必造。水流理就湿。火炎同归燥。赏契少能谐。断金断可宝。千计莫适从。万端信纷绕。巢林宜择木。结友使心晓。心晓形迹畧。畧迩谁能了。相逢既若旧。忧来伤人!”

反反复复,唱的只是那刻骨铭心的一句,忧来伤人,忧来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