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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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红颜枯骨

第七十六章 红颜枯骨

这一日,日光清和,泡桐树下枯坐了一整日。

陈嬷嬷说,娘亲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一捧骨灰埋这树下。

掬一捧黄土,埋一世红颜。

娘亲用三尺白绫了结了一生苦楚,堂堂郡主,却只得一棵泡桐为碑。

娘亲名为和亲郡主,实为大齐的细作,一则为寻北戎《秦氏密录》,二则为探听北戎军事动向,时时向大齐提供情报。所以娘会下嫁安木金,半点都不稀奇。

娘亲本姓陈,而的外祖父陈同,曾任大齐兵部侍郎,所以娘的出身并不差。且娘的容貌京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美,可惜只可惜娘没对的时间里遇上视她为珍宝的良。

那时候恰逢大齐皇宫甄选秀女入宫,娘亲因正当的岁数上,所以入选秀女实是个常理中的事。但娘性子倔,彼时看宫闱就譬如看一只钢筋铁铸的牢笼,因此不免郁郁。娘自幼练习剑术箭法,是以那些日子便去西郊狩猎,聊以祭奠将要失去的自由。

但这个世上,凡事都没什么偶然,就如同娘亲的箭法,明明一向准得没商量,却偏那一日失了准头。娘本是要射一只灰扑扑的胖兔子,可羽箭一歪,就射了个潦倒的书生。

娘大惊失色后,却发觉只是射伤了书生的小腿,于是就偷偷将书生领回陈府上将养着。而之所以能够今时今日得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也都全赖于陈嬷嬷彼时处处帮衬着娘。

自古穷困书生与大家闺秀的故事便不绝于耳,但娘那时遇上的这个书生却不是个普通的穷酸,而是大齐的先皇,朱承钺的亲生爹。

娘与先皇朝夕相对了十数日,情愫渐生也是情理之中。

而对此事虽存着几分不解,可陈嬷嬷却也道不明为何先皇能够陈府中一住许多日也未被察觉,且他以皇子之尊平白失踪,却无去寻,这其中缘由实耐寻味。

后来的事就乏善可陈,娘亲遵了旨意入宫,终日郁郁寡欢。直到先皇登基,娘与先皇重逢,这才又重新活过来一样。但还未及先皇给娘封阶品,北戎这厢就出了档子求亲之事。然彼时的皇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知从何处晓得了娘与先皇的旧事,便撺掇着将娘封个郡主送去和亲。

于此事先皇自是硬着脖子不肯应,但不晓得皇后使了什么法子,却叫娘亲先服了软点了头。

此间之事娘并未同陈嬷嬷提及,自是无从得知,可也不难想象娘那时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抛弃所有只身来了北戎。

整件事情的变化源自于一场哀鸿遍野的大战。

战事发生娘嫁给安木金的六年后。

这短短六年的和平,是娘用一辈子换来的。

陈嬷嬷声泪俱下,痛斥这和亲何用,默然听着,只道这是场谋划已久的战争,娘仅是权利角逐中的牺牲品罢了。只是不晓得先皇挑起战争时,有没有曾顾念远他乡的娘亲,又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曾忧心于她的安危。

但其实无论娘亲是不是细作,会不会被揭发,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北戎,就算不能作个质,那也能杀了她泄愤。

安木金选择将娘带上了战场,作为筹码向亲征的先皇要一座城池。

那是娘亲头一次面对着遍地枯骨,陈嬷嬷说,娘那时候连哭都不会了,她是半点没给自个儿留退路,所以才会那样决绝。

安木金用娘引得先皇中计,大渡谷口险些孤军深入。

娘亲箭法了得,安木金却是不知。他将娘未绑未缚挡三军阵前,娘却抢了将士箭囊,破空一箭直取大齐军中的先皇。

羽箭伤先皇旧时的伤处,便是娘亲与他初初见面时的那一道箭伤。

主帅受伤,士气一馁,自然也就打不得仗,大齐匆匆撤军,北戎乘胜追击,抢回三城,但却没伤到大齐筋骨。

陈嬷嬷讲,这全是倚仗娘亲那一箭,否则先皇定然要死乱军之中。

想,无论娘亲当空射出的箭是否就是先皇的救命稻草,但彼时的娘亲已无他法。她这是要断了先皇的念,也断了她自个儿的情。

娘的死,已全然没有印象,待问及陈嬷嬷,她却只是抹抹泪,不肯再多言。

娘终究不是死了别手上,陈嬷嬷说这是娘的傲骨,她宫里传下旨意前,已悬梁自尽。

娘留了遗言,她不要旁瞧见她去时的模样,所以求陈嬷嬷只待她一断气就放把火将这院落并她的尸身一齐烧了,算是落个干净。

陈嬷嬷说,娘亲的后事是安木金一手操办的,就连这棵泡桐下的土坑都是安木金用手一下一下挖出来的。

对陈嬷嬷说,安木金对不住的又岂止是娘亲……这一世,倘若他尚有心,那便是一辈子的不得安宁。

望舒园里满园的桔梗花都是陈嬷嬷替娘亲种下的,她说娘世时尤爱这一种细小的花儿,说是看着恬静不累眼。

眼泪淌下来的时候,正仰着脸看大雁成双飞掠过天际。又是谁说,只要抬起头,眼泪就不会落下的?

铺了遍地的桔梗,每一株都是娘亲那无望的爱。她搁心尖尖上珍视的,却将一株株绝望种了她的心田上。几乎不能想象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入骨髓,又该是怎样一番心如死灰后的大彻大悟。

陈嬷嬷问要不要将娘亲带走,想了想,终究是拒绝了。

想,这棵泡桐既是安木金为娘亲所选,那就必有他的道理。

安木金他,无论曾作了怎样的事,他都该是了解娘亲的。

将陈嬷嬷接到暂住的别院,又着封了望舒园。

那一院子桔梗花,不愿再见。那是娘的爱情,可娘已去了,留着它们又有何用。

往事俱散去,红颜化枯骨,又何苦执着何必不忘。

傍晚时候,天际晚霞似杜鹃啼血。

花花并安平两踏着落日进了小院,花花神色疲惫,目光呆滞。安平眯了眯眼,狐疑的目光周身逡巡。

呷口茶,瞅一眼安平,再瞅一眼花花,道:“花花,眼袋都要掉进嘴巴里了。”

安平惊讶地半张了嘴,说:“这倒是问候倒是讽刺呀?”

兀自喝茶,花花自挥一挥衣袖,飘进他那间屋中,半晌才自屋里沉甸甸道出一句,“她那个样子,已是替忧心了。”

安平干瞪一眼,顺手捞了杯冷茶递给他,“喝口水,去去火气,天干物燥,大伙这都上的什么邪火。”

月亮门外,湖蓝色袍子一闪,就没了踪影。

支着额头思量一番,唔,方才着封望舒园时,安木金也没掷个不字,这会子,却不知是不是正气得跳脚。

罢了,各有各的道,此事已到了这样,再如何也不过是创口撒把盐。哪怕是疼得钻心蚀骨,也不比再被捅几刀来的要命。

夜色阑珊时,提了两壶桂花酿躺屋顶上看那白蒙蒙的银河。

桂花酿酒味浓醇,劲头十分地足。

一壶灌下去,这眼前飘的已是光华流转的琉璃珠子,再一壶灌下去,脚下便飘飘然恍如踏上云端。

飘忽中似乎撞上一堵散发着热气又触感柔软的墙,乐呵呵将自个儿挂墙头,拍拍那堵墙说:“从前嘴里虽叨叨着不意,可心底却盼着有娘亲来嘘寒问暖。别的娘亲都十分好,看着很羡慕。以为……以为她还活这世上的哪个角落,以为寻到她便能陪她去看看山河百川,以为还能承欢膝下……以为以为,却是自以为是。沈凤歌原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没料兜兜转转一大圈,照样孑然一身……”

那堵墙拍打着稀里哗啦的,不停唠叨着“别不要,要”。使劲敲敲它,本来想劝它别这样执着,它一堵墙要个活作甚,倒不如等死了就埋墙根下来得实惠些。

可还没等说出话来,就“哇”地吐墙上。

这一吐,就是昏天黑地,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完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地上,脸上湿湿凉凉的像是落下的无根之水,又像是自个儿流出的泪。可头晕目眩的,实是搞不清形势,只知道那堵墙一直搂着。

迷迷糊糊地想,等寿终正寝的时候,定要让花花将与那堵和善的墙埋一处。待下辈子,与他都托生成,再跟着他,和和美美过一世。

诡异的梦里,有一个通体漆黑的东西一直用槌子钻的头,睁开眼时,撕裂的痛沿着额角丝丝缕缕地蔓延。

嗓子里燥热得如同火焰山般,干巴巴地充斥着浓烈的酒酸气。

张了张嘴,甫一出声,就看见了花花一双通红通红的眼。

半声呜咽被生生吞回肚里,只剩了一丝憋不住的咳嗽溢出嘴角。

花花转过身拎了杯水来,颇有些僵硬地俯身扶起,让倚着他坐起来。整个头昏昏沉沉,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他的左肩,花花蓦地一蹙眉,茶杯一颤,洒出三两滴来锦缎背面上缓慢晕开。

垂了眼顺从地喝了口水润嗓子,却听见花花用一副哑到拉锯似的声音说:“说说,怎么那么不让省心。那样高的屋顶,就这么摔下来,这条命倒是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入v了,这是三更里的第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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