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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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狄元熙 夜入暖泉

    小木棍是个眼窝子浅没见识的,平日里随便进出掌柜的闺房,也只是觉得掌柜的闺房装饰花里胡哨,并不认为那些装饰脂粉盒铜镜木梳是多值钱的玩意儿。

    如果知晓了随随便便一只脂粉盒子就价值百两银子,瞠目结舌之余就肯定会琢磨着哪天悄悄偷去典当当作自己以后行走江湖的盘缠,至于敢不敢,恐怕是不太敢的。

    青娘刚将黄钟吕扶上绵软床榻,就给那手脚不老实的登徒子搂住腰肢,双双倒在铺有锦缎大被的柔软床榻上。

    黄钟吕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大盗,这辈子也就吃过青娘这一棵回头草,其他被骗心骗财还对他念念不忘的痴情女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似那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老爷,独宠青娘一人,剩下的这辈子最多行过一次鱼水之欢就被无情打入冷宫,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这回倒是要再加上一个斛律安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事情败露失手的时候,不过事后躲过风声也都给他吃干抹净。不过斛律安琪这撩人心的小娘们是不用想了,自己可是亲手宰了差点成为大舅哥的斛律安冉,除非他黄钟吕有了能跟斛律光大将军掰手腕的本事,暂时就不用惦记了。

    结果给青娘一巴掌拍在命-根子上,这回可真是疼到骨子里,脸色铁青蜷缩成一团,咬牙道:“青娘你谋杀亲夫啊。”

    青娘痴心于这个三番两次吃干抹净就溜之大吉的薄情人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处处都给这王八蛋吃死,怎么拿捏怎么是,确定这王八蛋死不了,冷着脸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黄钟吕狠狠锤了两拳绵软床榻,稍稍缓过劲来,深呼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坐起身说道:“被斛律安冉率一百骑兵吊尾猎杀,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都给我宰杀干净了!”

    青娘冷哼道:“连慈州斛律世家大小姐的主意都敢打?能耐了啊!难道不晓得斛律大公子是最宠溺这个芳名远播的妹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黄钟吕苦涩道:“原本以为都甩掉了,谁知道那斛律安冉是个一根筋,不依不饶追了我六百里路,还不惜顶风作案从沿途军镇调来一百精锐重甲铁骑,我离血溅当场就差那么一丁点。”

    青娘沉默不语,冷冷盯着他。

    黄钟吕有些难为情,仍是厚着脸皮说道:“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青娘你也看见了,伤成这样,也没地方可去,再留在慈州铁定是死路一条。”

    青娘无所谓道:“先安心在这边养伤。”

    以黄钟吕拔鸟不认人的性情都有些愧疚,轻声道:“最多三天我就会离开走马镇,绝不会牵扯到青娘你的。”

    青娘呵呵一笑,“怎么,嫌弃老娘这家

    小客栈寒酸,耽误你风流快活?”

    黄钟吕叹息一声,有些事尽在不言中,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

    青娘轻声问道:“那姓林的是什么来路?”

    黄钟吕双臂抱住脑袋,缓缓躺了下去,说道:“他啊,野路子,总之不好对付就是了。应该是大赵那边来北齐砥砺武道的江湖武夫,自以为北齐雅言官话说得滴水不漏,地方方言也有些道行,但根本上还是改变不了大赵那边的言谈习惯。不过我也不差就是了,没跟他交代老底,恐怕现在那家伙还以为我叫黄尚呢。”

    青娘侧身坐在床榻上,不解道:“如今南边打得热火朝天,他是怎么穿过硝烟不断的军防线到这边的?”

    黄钟吕意态闲适,“咱没本事门路,不代表人家没有啊!”

    青娘深以为然,一个旁系的斛律公子都有手段调动上百精锐骑兵,让目标极小的一位少年跨过边境更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自己还是妇人之见了。

    黄钟吕难得正色嘱咐道:“那小子就不用试探摸底了,但也千万别让他跑了!”

    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青娘也没多问,起身走出房门到厨房那边嘱咐了几句,也不敢给脑子缺根筋的小木棍和盘托出,只说林公子是贵客,又是救了黄钟吕性命的大恩人,千万别让他不告而别。

    正将砧板上一块猪肉当作姓黄的狠剁的小木棍有些不情不愿,但仍是分出心思留意小白脸房间那边的情况,肉菜下锅之后,就搬条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继续看蚂蚁搬家。

    ——

    一位披挂鲜亮甲胄的妙龄女子,以及一位背负双斧的黑衣中年男子纵马走在夕阳余辉下。

    妙龄女子泪眼婆娑,眼眶红肿,既是对心上人的担忧,更是连日奔波让她娇贵身子饱受摧残所致。

    两匹马皆是号称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名贵的卢马,却是行走得悠哉悠哉,好似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富家小姐。

    黑衣中年男子望向已摇摇欲坠却仍在强撑的斛律安琪,叹息不已,心疼得不行。

    得知哥哥亲自率兵剿杀心上人,魂都被那登徒子勾了去的斛律安琪顾不得其他,寻死觅活要去搭救情郎,面前女子是他看着从蹒跚学步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打心底里喜欢,更不忍心她为情所困日渐憔悴下去,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私下里偷偷带着她出城。

    这一路上更是心酸心疼得后悔不迭,即使马背上有名贵马鞍减缓颠簸,但才出城三十里,双腿就被磨得血肉模糊,双手也被粗砺缰绳勒破血肉。可这执拗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闺女确实是动了真情,一边抹泪一边放声大哭,却如何都不肯减缓速度,短短几日就吃过了这辈子都不曾吃过的苦。

    情字最伤人,最伤女人心。

    狄元熙都恨不得将那登徒子生吞活剥以解心头之恨。

    狄元熙轻声说道:“小姐,下马歇息会儿吧!”

    斛律安琪抿了抿干裂嘴唇,强颜欢笑道:“没关系的狄叔叔,安琪撑得下去,不累。”

    狄元熙知晓这个傻丫头的执拗性子,只是勒紧手中缰绳,笑道:“大公子行踪不定,狄叔叔我也没那个未仆先知的本事,总不能当无头苍蝇乱撞,万一方向背道而驰,更耗光阴。”

    斛律安琪不是不谙世事的花瓶女子,如今横行无忌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更用不到她身上,知晓狄叔叔的用心良苦,也不再坚持,忍着剧痛翻身下马,双脚踩地后一阵摇晃,低头望向那双做工精致此时却泥泞不堪的绣鞋,轻轻拍了拍马鞍,牵马走到一株独木成林的巨大柏树下,坐在那里双手抱膝,怔怔出神。

    狄元熙栓好马匹后,正准备拾柴生火,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鸣啼声,狄元熙抬头望去,然后伸直臂膀,便有一只掠空隼停在手臂上,伸手拿下一只玉石镂刻而成的纤细玉管。轻挥手臂,那只眼神锐利的掠空隼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桓不定。

    狄元熙倒出一张字条,他看过之后,地面上砂石滚走、贫瘠草皮被撕裂掀起,足见这位背负双斧的黑衣男子心中是何等震怒。

    坐在不远处发呆的斛律安琪察觉到这边动静,起身跑来,“狄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狄元熙缓缓收敛气机,心中杀意却愈发浓醇起来,将那张字条递给斛律安琪。

    只一眼,这位心力交瘁的女子便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却仍是有呜咽哭泣声从指缝中流淌而出,瞬间泪水决堤。

    狄元熙紧握双手,冷冷道:“小姐,这次谁都保不下黄钟吕一条贱命,小姐不行,夫人不行,就是老爷,也不行。不但如此,我还会亲手砍掉他的脑袋。狄某先将小姐安置在暖泉军镇,再从吕将军那边抽调三百精骑,连夜赶赴走马镇。”

    狄元熙眼神言语俱是寒气逼人,大公子死在一个江湖莽夫手中,无异于将慈州斛律世家平步青云的道路彻底斩断。这等奇耻大辱他不能忍,老爷不能忍,恐怕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斛律大将军也不会忍。

    别说是小姐在正事上识大体,就是平日里被骄纵得不可一世,现在也容不得她胡闹。不由分说将那瘫坐在地的可怜女子扶上马背,两骑绝尘而去。

    那只在空中盘桓不定的掠空隼也跟着一掠而去。

    ——

    一百硬生生拿银子堆出来的重甲铁骑尽数折损,即便是手握暖泉军镇六千重甲铁骑的实权将军吕圭也肉疼得不行。

    如今南方战场就是一口吞噬双方兵马的无底洞,而这一百骑兵却属于不光彩

    的内耗损失。

    这六千骑兵有大半更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参与过多次围剿不听管教的江湖莽夫。这次为保险起见,给斛律大公子的一百兵马没有掺杂半点水分,其中好些骑卒自己都能叫得出名字,就这么没了?

    老子的兵可以死在南下的路上,死再多都不心疼,死光了都不打紧,但死在北齐江湖,不行!

    吕圭站在暖泉军镇外,身后是三百重甲铁骑,只等那位得到消息的斛律世家首席供奉赶来。

    斛律安冉比不得位居四品武将的吕圭,但吕圭毫不怀疑那位只是暂时韬晦籍籍无名的斛律安冉未来成就会远远超过自己,甚至掌握一支斛律大将军麾下铁骑都不会有太大意外,这也是他愿意借他一百铁骑的原因所在,否则就是慈州斛律世家老爷子亲自登门,吕圭都会让他从哪来滚回哪去。

    吕圭本意是交给狄元熙一千兵马,将走马镇那窝恶心人的乌合之众连根拔起,只是连带着罪魁祸首踪迹一同传下来的,是暖泉军镇六千铁骑不日就要南下驻守新拉起来的防御战线,如今手头上能调动的兵马,就只有三百,再多一兵一卒都挤不出来。

    率先有嘹亮啼鸣声刺破沉沉夜幕,吕圭轻声道:“来了!”

    随后便是马蹄踩踏地面声。

    狄元熙率先翻身下马,先是将一路疾驰下来已经近乎昏厥过去的斛律安琪扶下马,这才走到跟前,抱拳沉声道:“狄元熙拜见吕将军。”

    吕圭摆手笑道:“你又不是本将手底下的卒子,无需如此。不过事先说好,借你这三百心头肉,可不是本将的意思,是上边发话。告诉你家老太爷,以后想还人情,可别拜错庙菩萨”

    然后吕圭指向停在不远处的豪奢马车,说道:“先将斛律大小姐扶进车里休息,会有人送她回慈州城。”

    狄元熙轻轻点头,然后对着吕圭重重抱拳。

    吕圭不置可否,转身对着三百重甲铁骑朗声道:“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活着回来!”

    原本寂寥无声的空地上陡然响起如春雷滚滚般的振聩整齐嗓音:“是!”

    有军卒牵一匹军中上等熟马来到狄元熙身旁,背负双斧的黑衣男子接过马绳,也不说那些无用的客套言语,翻身上马,轻夹马腹,一骑绝尘而去。

    吕圭轻轻挥手,三百重甲铁骑一齐浩浩荡荡离去,直到喧嚣马蹄声渐远,才转身走到那辆豪奢马车前,也不去掀开帘子去看那位如今心如死灰的可怜女子,世间女子再如何风华绝代,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胯下玩物罢了。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嗓音讥讽道:“到底是个丧门星。”

    吕圭不耐烦地一挥袖子,转身走回灯火通明的暖泉军镇。

    斛律安琪缩在马车角落无声抽噎着,她梨

    花带泪,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泪痕。

    充当马夫的暖泉镇军卒掀开帘子一角,丢进来一张干饼一囊水,之后就不再理会这位披挂华而不实甲胄的美人,冷着脸挥动马鞭驱车离开暖泉军镇。

    ——

    小木棍瞅着没出息,厨艺倒还算有点小出息,客栈常年生意惨淡,那些个觊觎青娘美色的大小色胚倒是乐意花上点小钱来一睹芳容过眼瘾,可惜都给似乎跟银子有愁的掌柜的拒之门外,一年到头,都没几两银子进账。

    倒是客栈里没如何缺过新鲜食材,小木棍也就不多想,反正不用伺候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大爷,又不缺吃食,想那么多干嘛!

    小木棍向来舍不得不亏待自己的五脏庙,甚至还特意出去偷师学艺,人没杀过一个,倒是厨艺与日俱增,久而久之连原本还动手烧菜的掌柜的都当起了甩手掌柜,整日在柜台那边噼里啪啦打算盘,反正肯定不是算客栈的收支,小木棍总觉得是在算日子。

    分别给掌柜的与姓林的小白脸房间送去一些,剩下的就都是他的。

    厨房是他的地盘,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至于端去客栈大堂里边吃,他一个连凳子都不乐意坐的,更没那想法,更何况自己还私藏了一只羊腿,要是给鼻子比狗还好使的老姘头闻见了,掌柜的又该骂自己吃里扒外了。

    小木棍一脚踩在长条木凳上,端着碗猛扒饭,夹一筷子菜,再偷偷摸摸啃一口羊腿,只可惜手边没有酒,不然他能吃出个顶天高的江湖气概来。倒也不是没有偷喝过酒,只是到现在也不明白那辣嗓子烧心的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让那些江湖好汉当成心肝宝贝,他倒觉得喝井水更爽利,不吹牛的说,比喝酒走马镇上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干趴下他这么八个,但要是比喝水,哼哼,再来八个也能将那帮孙子喝茅厕去。

    小木棍虽然吃相难看,好似那饿死鬼投胎,却没有一粒米一滴菜汁洒在外边,小时候过惯了颠沛流离吃不饱饭的苦日子,现在能吃饱了,也舍不得糟蹋粮食。

    吃饱喝足后,黑瘦小木棍打了个饱嗝,端了条木凳到院子里纳凉,顺带盯梢那小白脸。至于洗刷碗筷,谁都甭想指望吃得肚大腰圆的小木棍,反正客栈里别的没有,就是碗筷碟子多,多积攒几天,再一并拿到井边,省时又省力。

    掌柜的闺房不在这座院子里,但也不远,就是隔了小门洞,距离他所坐的地方最多也就二十来步,小白脸的房间坐北朝南,正好处在掌柜的那边互为视线死角。可不是他小木棍没那份机灵劲儿,这夜里掌柜的那边说不好动静大小,而且之前也没提醒过自己要盯死那小白脸,自己又不是那种没脑子的憨货,哪敢让掌柜的丢脸啊

    !

    小木棍挠了挠后脑勺,翘起二郎腿,抬头望了眼晴朗夜空,小白脸那边的房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呦呵,还是个讲究人,自个儿就将碗筷碟子送了出来。

    吃饱饭就懒得动当大爷的小木棍伸手指了指厨房那边,那小白脸就屁颠屁颠儿给送到厨房。

    走回院子时,犹豫了一下,崔流川没有回屋,也捡了条凳子坐到小木棍身旁,实在是怕了武大小姐的絮絮叨叨,就等着她带小梦溜出去撒欢儿,好图个清净。

    小木棍瞥了眼坐在身旁的小白脸,双手抱住脑袋前后摇晃。

    崔流川轻声问道:“你为啥要叫小木棍啊?”

    一听到这个,黝黑干瘦的小木棍就七窍生烟,瞬间停止摇晃,怒道:“不提这个行不行?”

    崔流川赧颜,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