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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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心小结 闹市恶战

    这回轮到武浅有点烦了,只是她看得出崔流川心境不佳,便耐着性子说些宽慰言语,说那佛家禅语,本就神神叨叨,让人多疑,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和尚,三言两语,就能说到点子上?肯定是随口说道,这些言语,当初她可没少遇到过到家中化缘的游方僧人,说话都这个味儿。

    若是她削发为尼,再摆出点高人风范,说不定说什么都是金玉良言,说不定还能被当作活菩萨供起来呢。

    只是崔流川苦笑说自己道理都懂,但道理归道理,一些个心境上的坎儿,不是说想走过去,就能走过去,总归是需要点时间的。而且那白衣僧人说的不一定就是无稽之谈,至少第一桩因果业障,是真的。

    武浅赶紧岔开话题。

    一人一鬼就这么有的没的聊着,最后武浅都觉得崔流川这家伙话痨得过分,干脆主动进入瓷瓶讨清净,反正这些小忧愁,用不了几天,就忘个干干净净。

    老天爷似是忘了人间还有场雨下着,直到第四天清晨,才渐渐停歇,但仍是没有放晴。

    这三天时间,崔流川一直在崖壁下栖身,并未冒雨赶路,有足够的时间去练拳练剑,持续不断暗中运转气机,熟悉山岳、江水、春雷三式运停之法,只是从未出过一剑。

    崔流川觉得,自己想要真正出这一剑,还远不到时候。

    最难的不是真气、气机运行圆转如意,而是山岳巍巍、大江拍岸、春雷炸响的意境,不然就只能是鹦鹉学舌,空有一副架子。

    白衣僧人言语之后的心中小结,在这几日的光阴流逝下,已经自行结开,似乎原先觉得挺大的事,现在都不是事了。

    只是仍吃不准白衣僧人后边所说的那两桩因果业障,是真是假。

    白衣僧人道行精深,不是那招摇撞骗的淫僧,这点在他瞥向那只瓷瓶的时候,崔流川就已经心中笃定。但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好心言语,崔流川更倾向于前者。

    将吴青的只言片语粘起来,如今林冕的处境,虎狼环伺,凶险万分,那么从他这个最容易捏的软柿子这边寻求突破口的,自然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这几日难得清闲,便将手中唯一一本《小夫子》反复咀嚼三次,获益颇多倒谈不上,但多少有些粗浅的心得体会。

    再回过头来,去好好琢磨那些吃进肚子却没有消化的圣贤道理、三教经典,多少有了那么一丝恍然明悟。

    难怪圣人要说要读万卷书,才能行万里路。

    接连三天的绵绵细雨,润物细无声,已经有干枯枝丫生出嫩芽,当得起‘好雨知时节’的赞誉,接下来的春耕时节,想来就不用那么费心费力去抢水浇地了。

    一想到这里,崔流川便由衷喜悦起来。

    当崔流川走出山野,来到一座市集的时候,天已经放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啊!

    行走在地面湿润的街道上,周围行脚商贾摊贩云集,吆喝声此起彼伏。

    崔流川在一个售卖首饰挂件的摊子停下脚步,捻起一支琥珀簪,打量片刻后,便放下簪子,继而又去伸手拿最底下的一串核桃串,笑着向那位摊主询问价格,在站得笔直挺立的摊主报出价钱后,便重新把那串核桃串放回原处。

    几乎每隔几个摊位,崔流川就要停留片刻,磨磨蹭蹭,一条不过几十丈的街道,走得奇慢无比,在行至街道中段的时候,突然在街道中央站定不动,望向一位坐在门扉大开的布庄门口打瞌睡的佝偻老人,笑道:“怎么几天不见,就改行做买卖了?”

    老人睁开双眼,却不是想象中的睡眼惺忪,骤然高抬手臂,街道上的行人商贾,有数人从摊子底下、腰间抽出兵器,将少年环环围住,其中假扮摊贩的,不久前,崔流川在他们所在的摊子前,皆有驻足停留。

    街道行人鸟兽而散。

    一条繁华街道就只剩汹涌杀机。

    那位佝偻老人伸手撕掉面皮,腰板挺直,无奈摇头,说道:“事急从权,确实露出不少马脚。不过我很奇怪一件事,你明明已经知道是圈套陷阱,为何还要走进来?”

    那位‘佝偻老人’自然是苍耳。

    崔流川神色肃然,缓缓道:“我也很奇怪一件事,为何突然又要杀我了?”

    苍耳想起那道‘斩草除根’的命令,也着实摸不着头脑,只能姑且认为柳家背后之人,出现什么变故,所以不得不杀了这个耗费颇多心力的少年。

    缘由便是那白衣僧人,不得不让那位披蓑衣的挎刀汉子以及其背后谋划之人将这条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脉络斩断,否则被林冕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京城柳家那边,自然也得到消息,只是一条莫大的财路就这么断了,便迁怒于崔流川,限期苍耳将这少年头颅带回柳家。

    苍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还未等他下令将这少年乱刀砍死,崔流川便浑身气机一震,率先冲杀出去。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刹那便至,一拳朝仍坐在那里的苍耳头颅轰去,只是在即将得手之际,猛然放弃这大好机会,蓦然转身,

    同时拔剑出鞘,横在身前,接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之后,脚尖再度拧转,与暴起的苍耳对上一拳。

    持剑一手手腕翻转,长剑划过一个弧度,那位持刀凶人咽喉处出现一条极细血痕。

    一脚踹开那人之后,借着这个短暂的空挡,崔流川快速挪步,重新回到虎狼环伺的包围之中。

    擒贼先擒王,到底是行不太通的。

    尤其是这个最怕死的家伙。

    苍耳神色微变,只是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他很好地掩饰心中震惊,右手负后,微微颤抖,骤然改变气机仪轨,情急之下的一拳,仍能让他指骨险些断裂,这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如今神不知鬼不觉体魄就熬炼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怎么可能是寻常六品武夫的体魄?

    现在如果有人跳出来说这少年是某个武道大宗师的关门弟子,他都信。

    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再强,仍只是六品武夫,抓住破绽,一刀捅进心脏,绝对死得不能再死。

    苍耳沉声道:“一起上,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否则咱们今天都得撂这儿。”

    喊杀声骤然暴起。

    早已蓄势待发的崔流川单手倒持剑,双脚猛然踏地,炸出两个坑洞,在与一位精壮汉子擦身而过后,一颗头颅飞起。

    只是才杀一人,便被横空出世的一拳砸在右肩膀,狠狠摔出去,出手之人,是一位秃顶老汉,这一拳,竟是有六品武夫体魄的力道。

    那位秃头老汉一拳过后,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讨价还价起来,“宰了这小娃娃,可就不是原先说好的价钱了,至少要番上一番。”

    苍耳沉声道:“可以!”

    如果不是那道死命令来得太快,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否则参与此次伏杀的,必然会在道路两旁的屋顶上埋伏有数十弓弩手,一阵箭雨攒射下去,即便不成刺猬,也会方寸大乱,到时候再以人海战术碾压过去,而且必然会有一位七品小宗师武夫压阵。

    若非如此,哪里轮得到这个这辈子都无望七品小宗师的老头子在这里讨价还价指手画脚?

    崔流川在半空中翻转几圈,落地之后,仍擦出一大段距离,肩头略微疼痛,却是不碍事,在吴青剑意的浸润下,那才是疼到撕心裂肺。

    稍微吹点牛皮,都能说是挠痒痒。

    可不是随便哪个小小六品武夫,都有资格让一位九境武夫大材小用,以剑气洗涤冲刷体魄一个月光景。

    那位秃头老汉狞笑道:“好,让你这帮碍手碍脚的虾兵蟹将守散开,若是让这小崽子侥幸脚底抹油跑了,拦下片刻就是。”

    苍耳面色不善道:“不可!这小子处处古怪,郑前辈只管压阵便是,寻找机会,务必做到一击必杀。”

    秃头汉子冷笑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走,或者跟这位少年做笔买卖,干脆合作把你给宰了,所得五五分,又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苍耳面沉如水,最终仍是一挥手,“那就先让郑前辈活动活动筋骨。”

    那些紧急-抽调而来的柳家扈从,以及一些花重金请来的江湖武夫,便一一退散开来,守住街道四周退路。

    苍耳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这个姓郑的痴呆货真将对方打杀,事后也绝对没命拿那笔银子,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道是运气好到阴沟里翻船的倒霉事一次都没碰到过?

    当下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以人海战术碾压过去,他与姓郑的伺机而动,最终哪怕将这些扈从武夫的性命全都填进去,等他筋疲力尽之后,自然是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即便如此,苍耳都不觉得十拿十稳,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以及家族那边,更重视此事,狮子搏兔,他就不用自掏腰包,拿大笔银子请这些个江湖武夫出手。

    崔流川缓缓起身,持剑右臂无力下垂,然后左手接过剑,收剑入鞘,面庞似乎有些痛苦扭曲,说道:“前辈,不如咱们打个商量,将那笔买卖促成?晚辈可以分文不取,只求一条活路。”

    秃头老汉捏动十指关节,噼里啪啦,咧嘴笑道:“的确很诱人,不过若是临阵倒戈,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做买卖总得有那么点诚信,不然以后就没这种赚大钱的买卖自己找上门了。所以就只能请你死上那么一死了!”

    苍耳出声提醒道:“这小子邪性得很,体魄远超寻常六品武夫,不要被他迷惑。”

    秃头老汉冷哼一声,“老子打了那么多年猎,是狼是羊会不晓得,用得着你这么个怕死的东西提醒?”

    苍耳不再言语。

    秃头老汉狞笑道:“小崽子,千万要耐打一些。”

    崔流川仍是佯装右臂动弹不得,双方对冲而去,各自胸膛挨上结结实实的一拳,分别后退数步。

    老汉掸了掸胸膛,冷笑道:“体魄熬炼得确实无懈可击,拳意松散却跟纸糊得差不多。今天老子做成笔大买卖,心情不错,就让你瞧瞧什么是拳意,记得下辈子投胎,千万不要再碰上我,不然再给你打回娘胎一次。”

    老汉狞笑着俯冲而来,崔流川以掌接拳,然后握住老汉拳头,向后一扯,一

    记膝击狠辣而至,同时下垂右手握拢成拳,向老汉右太阳穴轰击而去。

    老汉嘴角冷笑,同样以膝击回敬,左臂再以一记肘击弹开汹涌而来的拳头,趁着那被弹开的右臂缩回防御的空挡,左臂伸直,向软肋处狠抓而去。

    崔流川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紧接着是双膝撞击后的巨大反冲力再度将两人分开。

    吃了一个闷亏的崔流川气机一震,再次摆出拳架。

    这还是第一次与同境武夫捉对厮杀,不由得心潮澎湃。

    之前吴青残留体内的剑气已经消散殆尽,能够吓退叶涧青的一寸剑芒自然不复存在,但是用剑仍远胜赤手空拳,不过崔流川也有拿秃头老汉喂招的想法,便暂且先不拔剑,按照之前秃头老汉那一抓的力道,崔流川心中大致有数,自己随拳意不济,但至少目前仍能立于不败之地。

    更遑论还有一个货真价实六品武夫的苍耳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崔流川可不相信他会坐在那里看戏,必然在寻找机会,所以留下压箱底的剑,是很有必要的。

    秃头老汉神色讶异,居然还是低估了这少年体魄的坚韧程度,否则自己方才那一抓之下,即便是以体魄坚韧著称的六品武夫,也要气机紊乱如乱麻。

    在势均力敌的江湖厮杀中,哪一方率先露出破绽,对方绝对会紧咬不放,不给喘息机会,很快就会如那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强愈强,疲愈疲,除非有压箱底的绝活能够扳回一局,不然就只能等着落败或是跑路。

    秃头老汉咧嘴笑问:“你这小崽子是属王八的,怎的如此耐打?”

    崔流川笑道:“方才前辈说晚辈拳意不济,现在看来,前辈的拳头,也不怎么样啊!”

    秃头老汉咧嘴笑道:“等老子把你四肢打断,再能说这言语……”

    两人几乎同时暴起直撞,以拳换拳,拳拳到肉。

    秃头老汉的拳意确实已经熬炼到距离七品小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比起以通背拳作为拳意根基的崔流川来说,确实高了不止一筹,出拳收拳以及再次出拳的角度力道,都极为刁钻狠辣,防不胜防,抓准崔流川脚步虚浮的漏洞,紧贴而上,一肩靠来,从下至上,将崔流川炸飞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微小弧度,趁着这个一丝凝滞的间隙,算准崔流川落脚地,后发先至,一记势大力沉的膝击砰然撞在尚未落地的少年后背心。

    崔流川整个人如满弓绷弦,再度被炸得飞起。

    余光瞥见有身影高掠而起,十指并拢,双拳并作一拳,当头砸下。双臂交叉并拢,护在头颅上,仍是被砸入地面。

    一位无望七品小宗师境界的六品巅峰武夫,在江湖上生龙活虎这么多年,或许多少有些狂妄自大,但一身本事是实打实的,做不得假。

    大赵疆域版图广袤,自诩人杰地灵,但武运实在匮乏可笑,行走江湖,七品小宗师境界,只要不是太倒霉,就能横着走,而且个个眼界不低,自然不是拿银子就能砸来的,能够匆忙中将郑邺请来,已是殊为不易。至于弓箭攒射人海碾压以及七品小宗师压阵,以柳家的能耐,自然能轻易做到,但绝对不会浪费在一个捞不到半文钱好处的少年身上,怎么想都是亏大发了。

    地面剧烈震动,尘土喧嚣,郑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只是刚一落地,就本能地向后飘然而去,仍是被烟尘中弹出的并拢双腿踹在胸口。

    只见烟尘搅动,那披头散发却愈挫愈勇的少年迅猛射出。

    好家伙,不说那孱弱拳意,单凭这份挨打能耐,先天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崔流川头脑昏沉,后脑勺鲜血淋漓,先前即便是双臂交叠阻拦,仍只能护住面门,后脑勺是瓷实地砸入地面,嵌入其中,若非踹中秃头老汉胸膛争取到片刻喘息机会,定然是要被当作木人桩狠狠蹂躏一番。

    心念一动,气机从之前的通背拳仪轨中调转出来,开始以轻车熟路的江水式运停之法运行气机。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水式却反其道而行之,后浪推前浪,愈战愈勇。

    既然如今不能以剑出江水式,那么出拳,亦可。

    仗着体魄坚韧,仍是以拳换拳。

    郑邺心中冷笑不已,沉着应对,应是强弩之末,只是自寻死路罢了,只要再被自己抓准一次时机,体魄坚韧如王八又如何,就不信下一次的捶打蹂躏,还敲不碎一只乌龟壳?如果还是不行,再来一次便是。

    郑邺接下势大力沉的一拳,开口道:“再不出剑,可就晚了!”

    而少年只要打定主意要拔剑,那个转瞬即逝的凝滞机会,他郑邺必然会再次牢牢抓在手中,这一次,可不是那脑袋昏沉的简单结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