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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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莲花冠 紫纱道袍

    白只蟒觉得有些荒唐,可是在与老道那双浑浊的老眼对视过后,双目刺痛不已,即便是经过层层蜕变后仍然庞大的身躯都不由自主躁动不安起来。

    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浩然气?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道轻声回应道:“确实好久不见!”

    头戴莲花冠,身穿紫纱道袍的老道士以心声安抚白蟒,然后看向老道,脸色平静道:“其实我并不想见你,只是想着可能是最后一面,那么见见也无妨。”

    老道满脸愤愤,“咋滴,成了劳什子天君眼珠子就长头顶上去了?就敢心安理得瞧不起穷亲戚了?”

    仙风道骨的紫纱道人直截了当道:“那杯酒,到底什么意思?”

    老道端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后,一脸你懂得的滑稽表情,“还能有啥意思?话都说明白了,能给多少面子,权看有多少脾气,脾气大了,兴许等不了几天,脾气小的,能耐得住性子的,十年八年的也能忍!”

    道人立起身,一脸怒气道:“林冕!”

    老道抬起头,“咋啦?”

    道人一步踏出,下一瞬便出现在太师椅前,居高临下看着老道。

    老道用手指挖着耳屎,“好歹也是道家天君了,怎么还是那幅臭德行,动不动就为小事动肝火,以前操心的少,不碍事。可如今可不一样了,要是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让看不惯你什么都管的后生晚辈给赶下台,老脸往哪搁?”

    道人俯视老道那张贼兮兮的老脸,冷冷道:“小事?公然挑衅一洲佛、道、儒三家,你居然说是小事?难道只有天塌下个窟窿来在你林冕眼里才能算大事?”

    老道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欠揍模样,无所谓道:“天就是塌下个窟窿来,不是有你们这些个个高的顶着?”

    头戴莲花冠的道人双手负后,绕着太师椅踱步。老道林冕眼珠子滴溜溜转,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大到惊世骇俗的白蟒。

    白蟒只觉得悚然,极为人性化猩红的双眸中,除却对眼前这位貌似很厉害老道的恐惧之外,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到底能有什么事,会让一位新晋‘天君’如此犯愁大动肝火,以至于像一位遇到糟心难事的贫民汉子兜圈子,要知道,在它所在的山门,方才站在它头顶上这位,不论大事小事,都能很快作出决断,绝不拖泥带水,甚至事关数千修士的气数命运的顶天大事,也决不会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所以,祖洲某一道家宗门未来有望蜕变为鸣蛇的白蟒,很会审时度势地当起了孙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甚至想封了六感,以免听到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该听的,让人杀蛇灭口真成了一盘下酒菜,那样就不好了。后来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怂了?让一个怎么看都不像世外高人做派的老头子吓成这幅熊样,以后哪有脸出门?就是在山门里,也得让人背后戳脊梁骨,面子往哪搁?

    所以它缩成一团,甚至张扬的双翅都收起,紧贴不染纤尘的雪白鳞片。

    莲花冠道士绕着太师椅转了十多圈后,站定身形,脸色看不出喜怒道:“其实,如果祖洲各方大小山上势力,没有放出你预期的时间就耐不住性子下山采摘,你肯定不会那么好说话,对吧?”

    老道闻言,装腔作势故作凶狠地撸起袖子,露出柴棒般粗细的松垮手臂,“一个字,干!”

    莲花冠道人无声笑笑,然后神色肃穆道:“祖洲道门势力,我可以从中斡旋一二,甚至可以和那些老家伙打一架,总之会尽量拉长这杯酒能承载的时间极限。佛门提倡‘慈悲为怀’,所以至少在事态没有严峻到竹篮打水之前,应该不会出手,最多只是几位得道高僧前来喋喋不休,一回不行两回,两回不行三回,反正佛门这帮家伙,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说到这里,老道士的神色异常认真起来,“不过,儒家那些家伙,很难缠!不管是口诛笔伐的诛心言论还是振臂高呼的大义凛然甚至是暗地里的蝇营狗苟,都最是头疼。天下的道理,都快让儒家那帮读书人占尽了,怎么说,如何说,相信都不会对你林冕有半点好处。当然了,你林冕当年有胆子冒天下之大不讳去做那件事情,自然是不会在乎的!”

    莲花冠道人说完这些,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眸盯住老道,“所以

    ,你要的时间,是多少?或者说,在这个时间内,如果有哪方不长眼的山上势力,明里暗里做手脚,你会出手?”

    老道笑呵呵地伸出两根手指,朝莲花冠老道士晃了晃,“二十年!”

    莲花冠道君勃然大怒,“二十年?如果之前你不把种子洒到泥土里,就是一百年,两百年,也不会有事,毕竟那东西,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如今这节骨眼,你觉得祖洲各方有资格有福缘能承受这东西的山上势力,会让一块肥肉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是最卖面子的道家,最多也不过等两个春秋,再多,想都别想!”

    莲花冠道人总觉得方才太不小心,有些后悔夸下海口,林冕这泼皮无赖的尿性,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老道不再嬉皮笑脸,脸色平淡道:“如果不给,就像这样!”

    老道话音落下的瞬间,躲在浓厚的云层、山涧乃至破庙不远处几方势力窥探老道动向的谍子们,同时形销骨立,瞬间气绝。

    山上势力的谍子、密报与山下王朝传统意义上的刺探军情、情报的谍字死士从根本上是相同的,却也有些因地制宜的差别,但有一样,都很惹人厌,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这十几位自认为气机隐藏很好的谍子,其实早已经暴露在老道‘眼’前,杀与不杀,全看老道心情,只是现在老道心情不大好,所以需要有几只替罪羊来平息怒火。

    紫纱道袍的道人脸色又重归平静,他微微颔首,“明白了,不过我只能说尽力。”

    他虽是道家天君,但也只是圭臬宗说一不二的天君,道家其余势力,或许会卖些面子,可他的面子究竟有多大,哪怕再加上林冕这尊无法无天的大佛,所能形成的威慑力,也难大过一洲所有一流山上势力。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和一洲修士掰手腕!

    平日里在山门中作威作福肋生双翅的白蟒,只怪自己为何方才没有封了听觉,巨大的身躯瑟瑟发抖,声势之大,如地龙翻身,整座山头都跟着摇晃震动。它觉得自己给坐在太师椅上的邋遢道人别说当孙子,就是重孙子都行。只求老道别因为自己知道的太多一巴掌将自己拍死就好。

    我滴个乖乖,一人单挑整座祖洲的佛、儒、道三家,居然还这么横,一等一的猛人啊。

    只是地动山摇中,破败不堪的破庙、莲花冠道人、老道包括他屁股底下的油腻不堪的太师椅,却岿然不动,仿佛这世间再大的风浪,都难动分毫。

    莲花冠道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也没有去看心情似乎不大好的老道,带着早恨不得逃之夭夭的白蟒,破开云雾,如仙人骑龙,消失在天地间。

    待一人一蛇离去,老道又重新躺回太师椅上,扣了扣脚丫子,手指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脸嫌弃,端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权当下酒菜!

    ——

    千里之外厚重云海之上,立于蛇头上的莲花冠道人,抬脚猛向下一踏,白蛇瞬间哀嚎嘶鸣着从云端坠落,砸塌下方一座山峰,挂在山崖上,鳞片炸起,血流如注。白蟒忍着剧痛,竟是连翻滚扭动以减轻痛楚都不敢!

    莲花冠道人凌空飘浮于白蛇头颅前,面无表情!

    这一天,有人亲眼看见,有白龙坠地。

    ——

    在敲响那张勾划得七七八八纸张上剩下的门扉之后,不出所料,毫无收获。

    看来好的开门红,远远比不上最开始步履维艰,最终却是皆大欢喜的大好结局。

    早有心理准备的崔流川并未气馁。

    师姐说过如果最终仍没有个结果,那么欠曹宗一个小人情,也不是很难以接受。

    只是崔流川对此一直以来心存抗拒,觉得如果能自己做好的事情,就不要麻烦别人,如果做不好,就要去想一想,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非做成不可以及自己与所求之人,是不是可以推心置腹。是的话,一些个无伤大雅的人情,他愿意欠,当然,欠便是欠了,即使那人不当回事,他却不能不当回事,将来是要还的。

    林雪烟曾笑言,如果这么下去,他将来肯定是‘孤家寡人’一个。

    所以从那日拒绝李莫申之后,崔流川便再没有踏入过县衙大门一步。

    如果有一天机缘巧合之下,和李莫申再见面的

    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境思绪?他不太敢想,也想不出。

    在房间中练完拳桩的崔流川就这么躺在地面上。

    这几日,清水县城实在算不上太平,有十几人一夜之间暴毙而亡,闹得市井坊间人心惶惶。

    听说也是当天夜里,因为丢孩子闹到公堂上的汉子就断了一条腿。这种事,当然有人拍手叫好!对于牛二这种泼皮无赖,早有人不顺眼至极,虽说是丢了独苗,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介意再踩上几脚。

    一夜之间暴毙十多人,不用想就知道是人祸,除去兵荒马乱的年代,搁哪里都是大案要案,办不好,丢人事小丢官事大!曹宗大人又是一阵焦头烂额的忙碌,感觉身子都被掏空。倒不是因为案子难查难办,因为那位神出鬼没的刀客霍竒早在案发当晚,就给曹宗通过气,这些人就是他杀的。

    霍竒这么做,还算地道。至少曹宗只需要安抚苦主,其他的,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按照捣浆糊的准则来办就好。其实就算曹宗想查,查来查去,最终也不过是铩羽而归。如果靠着手底下几个虾兵蟹将,就能查个水落石出,那山上神仙就太不值钱了。

    在第二天,也就是清水县城一夜暴毙十多人的第二天,一幅苦大深仇委屈模样的曹宗迎来了水华剑府的天生剑胎以及万寿山顾山主座下顾氏师兄妹,在留下一笔足以买下整座鸡窝的银子后,三人便一同离去,前往万寿山。在此期间,他们还前往至福客栈去和崔流川、林雪烟道别,只不过那时两人正外出,没有碰上。

    脸色苍白,又换上另外一顶黑色帷帽的少年顾心猿,当时在客栈外轻声呢喃,“山水有相逢”。

    当然了,这只是最表面的粗浅现象!

    比如说,打断汉子腿的,正是刀客霍竒,而且还是在名叫牛磨铁的孩子授意下,孩子亲眼看着霍竒是如何将他废物爹的腿给敲断。之后,孩子便跟着他的‘师父’一同离开,刀客顺便还留下足以让牛二夫妇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大笔银子。

    ——

    李莫申在经过几天的修养过后,已无大碍,至少下床不太吃力。

    矍铄老人已经入土为安,葬在一处不藏风不聚水的地头,但胜在清净。前两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李莫申,没有去见那位忠心耿耿的扈从最后一面,准确说也是他刻意避而不见。

    没有风光大葬,一副棺椁而已,坟头也不高。

    这种小事,曹宗很乐意帮忙,在清水县地头,‘手眼通天’的县令大人,只要吩咐几句,自然有人主动揽下去操办。能与一方商贾巨富,且能在当今皇帝面前说上话的李家独苗结下一份小小的善缘,肯定是极好的。哪怕他打心底里是瞧不起李莫申的,但也无伤大雅。人情就是人情,规矩再严苛,也没有因为只是点头之交,就把恩情弃若敝屣的说法。当然在曹宗心中,这远远谈不上恩情,只能算一桩无伤大雅的小小人情。

    李莫申轻轻走出房屋,伸出手,轻轻贴在额头上,眯眼望向天空。脸颊上有雀斑的婢女跟在身后不远处,寸步不离。

    李莫申回过头,对模样实在算不上讨人喜欢的婢女说道:“我要出门一趟,天黑之前回来。”

    小丫鬟乖巧地嗯了一声,也不敢多问,小跑着回屋里拿出外衫,给少年披上。和正在书房休憩的曹宗知会一声后,李莫申便孤身一人出了县衙大门,穿街走巷,走进一家牌匾写得歪歪扭扭的客栈。

    这家客栈叫至福客栈,几天前,他曾在这里下榻过,当时给他牵马的,是那个已经长眠地下、最喜欢文人墨客文案清供名叫白丁的矍铄老人。

    马厩里,一匹缺门牙的枣红色老马孤零零地在啃着草,见到少年,咧开嘴,打了个鼻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