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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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心境乱 一刀之威

    霍竒没有动作,握住刀柄,却不出鞘。静等接下来这帮少年少女,会如何?能如何?是没骨气的求饶、仓惶跑路,还是更有意思的悍然出手?

    高大且脸色苍白的顾心猿一手绕过后颈,紧握剑柄,背负阔剑随时可以锋芒毕露,另一手,则护着最不善对阵厮杀的少女顾意马。

    路痴宋青牧气势节节高升,剑气在其周身起起伏伏。手中剑未出鞘,可他心里,已经认为剑已出鞘。所以此时并未握剑的宋青牧,和手中有剑的他,一般无二。

    在这般年纪,能拥有如此充沛剑意剑气,这位呆头呆脑的路痴少年,剑道天赋之高、福缘之深,哪怕在一洲广袤无垠的疆域版图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即便是水华剑府府主、如今的剑仙齐知秋,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尚且泯然众人,名不见经传,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逞凶斗狠呢。

    山下江湖,用剑讲究剑招,可是在山上,只讲剑意剑气。

    山上剑和山下剑,是两把剑。

    刀客看了一眼仍是面无表情的说书先生,收回视线的同时,拇指轻推,金丝穗缠绕的狭刀便从刀鞘中抽出寸余,“其实你们还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

    林雪烟冷笑一声,“你很磨叽唉!”

    剑未出鞘的宋青牧面超拾级而上的说书先生,很天真的问了一个问题,“马师叔,你是坏人,你要杀我?”

    说书先生苦笑一声,‘坏人’这般幼稚的贬低言语,还真配不上他的身份,他摇摇头,自嘲道:“好人,有时候为了活命,也要杀人。”

    顾心猿手握阔剑,杀意战意,却留了尚能转圜的一线,鼓起勇气,诚挚而深沉,字斟句酌道:“在我的师门万寿山中,两位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可我也明白,甚至直到刚才,两位前辈都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杀人,是最下等的选择,终归会有蛛丝马迹可寻,算不上最稳妥的解决方法,其实在场所有人,大可以以心头血起誓,今日所见、所闻、所感都要烂在肚子里。如此一来,会比起疑点重重的死人,更加稳妥。”

    顾心猿说完这些,已是大汗淋漓。

    说书先生仍一言不发,刀客霍竒却笑了,刀柄指了指马宁远,直截了当道:“马屁拍得不错,可是睁眼说瞎话的马屁,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暂且不说我喜不喜欢杀人,他,马宁远,为何沦落至今,心里就没点数?况且你那点老子玩剩下的小心思,能瞒几个人?”

    顾心猿浑身一个激灵。方才他那番言语里,自然是有深意。其一,便是开门见山搬出万寿山这面金字招牌,仗势;其二,一通鸡同鸭讲的马屁,牛唇不对马嘴,加上平日里内心很是骄傲的顾心猿不谙此道,信口;其三,也是让刀客霍竒最看不上的一点,无脑,山上山下人,有多少死在他霍竒刀下?想被世人所知的,广为流传,不想,则到如今,都是一桩无头公案。

    当然,顾心猿倒有一句实话,出身正统洞天福地的师兄弟两人的名声,就是以‘臭名昭著’来下定论都不为过。

    尤其是霍竒,就像是出身清流名门的兄弟,兄长已经坐实了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罪无可恕的死罪,再难有半分余地。可是剩下的弟弟,却是高不成低不就、纨绔败家,令人扼腕叹息。

    世事就是这般,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做死,连口诛笔伐的机会都没有,反而更好。

    顾心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湖面开始有阴雨连绵不绝。

    崔流川听的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在从小打小闹突然上升到人心鬼蜮上,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

    ,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消化。

    刀客对气机近乎崩溃的矍铄老人笑道:“有什么临终遗言,就说,这个时间,我还是愿意给的。你这主子看上去像个怂包软蛋,其实是挺不错的,在这几个年轻人中,应该能排在第三。”

    刀客霍竒心中有一杆秤,称得出这些少年少女们的重量,路痴少年与林雪烟,应当是最重的;其次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资质极差的李莫申;第四位,应该是身穿乌金云绣衫一看就喜欢的少女,实在可爱得紧;最后,便是观感最差的木讷少年以及出身万寿山却小家子气十足的顾心猿,尤其是顾心猿,他最不喜欢。

    矍铄老人惨然一笑,那口吊命真气从胸腔涌上喉咙,再之后,便被老人轻轻吐出。矍铄老人这个布满裂纹的瓷器,没了支撑,瞬间便碎成无数块碎瓷片,直挺挺跪倒在地,冲力之大,将地板砸出两个小坑,然后就是大口大口呕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褪去华服、近乎赤身裸体的少年,眼眶湿润,单膝跪地,将老人矍铄的身躯艰难支起。从老人嘴里涌出夹带内脏的血血,顺着少年肩头流下,滑过脊背,。

    老人努力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少爷,栽了。”

    李莫申置若罔闻,呢喃道:“白丁,你个没用的老东西,少爷还没安全回到幽州府,你就敢死?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脊背单薄的少年,嗓音愈发哽咽,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老人名为白丁,往来无白丁的那个白丁。

    名为白丁的老人,平生最喜文人雅士读书人才用得上的文案清供。至今,老人都不会握笔,可偏偏就是喜欢。最喜欢的,是包裹中一方龙纹紫金砚台。

    老人似笑了笑,“少爷,老白我鳏夫一个,光棍一条,没有家眷这一类的麻烦东西。江湖人能活到我这把岁数,赚了,不亏,只是希望少爷每年清明的时候,少爷能命人给老白我烧些纸钱,不用太多……”

    最后一点灵光缓缓消散的老人,一想到少爷能送自己最后一程,便笑了,笑容逐渐僵硬,最后一口气,轻轻咽了下去。

    李莫申默不作声,只是抱住老人的双臂,又紧了些。

    本应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却是滚烫烛油,遇冷而凝。

    说书先生轻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却无太大变化,世间至情至圣之事,看多了,就很难像出见时那般心境波澜。

    崔流川看着悲伤的少年、带着笑意的老人,莫名有想哭的冲动。此情此景,与是不久前那场秋雨,真的很像。

    刀客霍竒面朝众人,笑道:“临终遗言说完了,是不是可以开打了?”

    刀客霍竒的话音尚未落下,林雪烟雄壮的身躯,已出现在斗笠男人身后,双拳紧握,极其蛮横不讲理的拳头砸向霍竒后脑勺。与此同时,帷帽少年高举阔剑,剑锋斜下狠劈向霍竒。早已躁动不安的镇岳剑,剑气内敛,凝聚一线,势如破竹,轰然飞刺向刀客小腹,一张青色符箓从宋青牧袖中滑出,化作一道青光,速度之快,几乎在林雪烟出拳的瞬间,便没入男人身躯中消失不见。

    只是在顷刻间,刀客霍竒便是四面楚歌的境地。

    到头来,只有触景生情的崔流川,天真的以为还没到出剑的时候。

    宋青牧袖中滑出的那张青色符箓,名为六丁甲定身符,是道门符箓派中较为入门的符箓,只是符箓的强弱,与画符道行深浅、符纸材质、符箓品秩高低、符胆等戚戚相关。六丁甲定身符,在道门符箓中,算不得上乘,可是这张符箓不论从材质、镇守符胆品秩上,甚至有些暴殄

    天物的意味。这张定身符,可以说是宋青牧压箱底宝贝之一,甚至霸道不讲理到可以与以‘镇’字为胆的镇嶽符掰手腕。但是宋青牧并未寄希望与这张品秩极其不凡的六丁甲定身符能一举定乾坤,能困住片刻,就不能再好。

    刀客霍竒神色没有分毫变化,仍是笑呵呵的模样,脚掌轻轻一拧,瞬间便有微不可察破碎的声音响起,狭刀再出鞘半寸。

    林雪烟的拳头,像是打在一堵厚实到无法想象的精钢墙壁之上,在距离刀客后脑勺半寸之外,便再无法前进半分。

    顾心猿的阔剑,在距离霍竒脖颈尚有一段距离时,砰然断裂,断口光滑如镜。负于脑后帷帽一角,缓缓飘落在地,甚至连丝帛撕裂的声音都不曾有,仿佛那一角,本是如此。

    势如破竹的镇岳剑,在距离斗笠男人小腹半尺距离时,一柄出鞘两寸许的狭刀,拦在男人小腹与剑尖之间,镇岳剑尖刺在狭刀裸露在外的部分,宛若一根绣花针,不自量力想要把一块百锻千磨的精铁戳破。

    与此同时,鸡窝的屋顶,如地牛翻身,轰然作响,木椽炸碎,瓦片飞起,在未落下之前便化作齑粉。大堂上方的屋顶,还有少部分三楼房间,皆被殃及。宛若有一柄长约五六丈却薄如蝉翼的大刀,让一位有搬山之力的金甲天神,从刀客所立之处,斜劈而上。屋顶裂出一道宽约半尺宽、蔓延大半屋顶的口子。

    整栋楼在晃动片刻后,一切如常。刀客霍竒这一刀,着实妙哉妙哉!一刀将整座楼化作废墟,与霍竒的出刀只斩一线,是云泥之别。

    狭刀只出鞘两寸,便有如此威力,若是让那些讲究招式精妙的江湖刀客见着了,那还不吓破了胆?

    霍竒咧嘴一笑,“真是厉害的呢,可是对上刀法通天的我,就不够看喽!”

    林雪烟向后腾挪,保持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距离,虎视眈眈。镇岳哀鸣着倒退回路痴少年手中,就像是顽劣稚童张嘴咬核桃差点把牙崩碎,跑到长辈怀中撒娇。耗去一身精气、剑气,再没了先前雄赳赳的气势,觉得有些丢脸的镇岳抽身回鞘。被削掉帷帽一角的顾心猿,握着只剩下少半截,已沦为废铁的的阔剑,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一道略显瘦弱的身影,双臂勉强拢住主仆二人,狼狈逃窜到楼下,将老人与华服少年安置在最远的一处墙角后,崔流川便又原路折了回来。

    怎么打?

    霍竒又想了想,认真道:“句句肺腑,你们厉害是真的,我刀法通天,也是真的。”

    说着,霍竒伸出手,拇指食指虚捻,挡在有疤痕的左眼不远处,右眼眯成一条缝,对顾心猿直白道:“现在的你,似乎不那么惹人嫌了,这才对嘛。”

    顾心猿欲言又止,虎口崩裂的那只手,仍握剑。

    说书先生若有所思,目光略带惊讶不解,投向林雪烟。

    宋青牧眼神清澈,认真道:“前辈很厉害,比传闻中还要厉害。”

    对于路痴宋青牧都死到临头,还不忘拍马屁,霍竒觉得很有意思,还是这发自肺腑的马屁听着更舒坦。

    猛然间,霍竒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