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来,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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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小和尚下山

    眼看已入冬,家家户户忙着添置衣裳,腌晒肉肠,就为了衣食无忧的安稳过冬。恒州的冬天还不算惨绝人寰,却也冷的让人抱着手炉不舍得撒手。以往每年的街头巷尾都会冻死那么几个,都是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流浪汉,既悲凉又是解脱,遥遥无期的冬寒熬过了今天撑的过明天?不如就早日去投胎,今生受的苦,望天可怜见,来世去享福。

    天色漆黑,寒风凛冽,恒州城靠山,风也大,此刻街上除了起早贪黑卖命养家的小贩,一边呵气搓手,一边偶尔扯嗓吆喝几声,路上也都不见几个行人,却迟迟没有收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尚有悍妇和孩童嗷嗷待哺。

    一位模样俊郎的年轻和尚穿着件缝了补丁的破旧厚棉僧衣,踩着城门关闭的时辰入城。下山时,师父说他六根不净,诵经无用,师叔说他多一张嘴多一口粮。小和尚叹了口气,这是被赶下山了啊。那嘴上没句实在话的师叔还阴阳怪气的说:“放你去享受山下的花花世界还不好?有酒有肉,还有白花花的红粉骷髅,就怕你小子乐呵的想还俗。”他只是苦笑不语,山下有什么好的,山下的苦还没受够吗,在山上,有大白馒头小米粥,偶尔还能随着师叔开开荤。虽说整日跟着师父诵经学佛理着实枯燥乏味了些,还有总是被师叔拿来当牛做马,使唤来使唤去,可毕竟是长辈,也就不去计较平日里的剥削。撇开这些不提,山上的生活已然是安稳平静了。小和尚紧了紧僧衣,又想到那个经常跑上山听他讲故事的牛姑娘,这些年师父说与他的诸多经书里的故事,也算学以致用了。只是这趟走的匆忙,没能有机会和牛姑娘道个别,也不知她会不会说自己不仗义。

    小和尚双掌合十,看着恒州城的万家灯火,冷风飕飕,他心中却有些泛热。或许是山上待了太久,清冷日子过惯了,来到繁华人世间,方尝知人间气。

    在身上一阵摸索,翻出几枚铜板,这是铁公鸡师叔在下山前难得的菩萨慈悲丢给他的,说是路上饿了应付肚子,当时的他捧着铜板差点热泪盈眶。小和尚走向街边一家面摊,向老板要了碗最便宜的葱花面。

    师父说这趟下山要一步一个脚印,于是他走的缓慢,一路未有逗停,却也不曾脚步倥偬,也就是运气好,赶在关闭城门前入城。原本这个时候进出城门都要着重排查才会放行,保不齐就有歹人混迹,不过恒州向来礼待僧侣,稍加盘问便让他通行而去。这其中缘由说来也滑稽,州主段千鸿十年前曾与长眉山主持纳凉法师在恒州会晤,那年过古稀法号也不拘一格的老和尚与段千鸿讲理,而本该尽些地主之谊的段千鸿却与他讲力,最后自然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免不了就是大打出手。两人在城中定下赌约,若是纳凉法师胜了,恒州从此崇扬佛法,若是段千鸿胜了,长眉山六百年来珍藏佛经挑出二十卷之最送入州主府。随后两人掠出城外,直至傍晚才归,双双挂彩,都没占上多大便宜,只是谁输了谁赢了,在如今看来就显而易见了。从那以后恒州对待佛教中人态度就变得友善起来,天下九州,当数恒州僧侣最多,庙宇最兴。

    面摊老板手脚利索,加上时辰已晚,除了这位小师父就再没别的客人,面不多时就端上桌。

    小和尚搓了搓手,提起筷子狼吞虎咽。老板人还不错,可能是觉得这是今晚最后一单生意,所以份量格外足,满满当当一大碗,若不是看对方是和尚,没准还能给撒点碎肉星子。恒州崇尚佛教,下头老百姓也都沾点佛气,对出家之人大多印象不差。

    风卷残云的收拾掉那一大碗面,小和尚心满意足的将碗边残留舔舐干净,放下碗筷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将全身家当拿来付了帐后,与面摊老板道了声谢,后者只是和善笑笑,拾掇拾掇东西准备收摊,外头天寒地冻的又挣不来几个子儿,不如回去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和尚顺着长街往北走,两边商铺早已门板紧闭,充满凄清之象。若说哪里还能灯火如昼,怕是也只有花街柳巷了。小和尚人生地不熟,可不就哪里敞亮便本能的往哪走,越是临近河畔,越复热闹。

    今日恒州城多了件趣闻,说是一个俊俏和尚闯进了快活林,街头巷尾的姑娘们闻着新鲜,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有放浪些的骚蹄子主动上去招揽生意,那小光头倒不像是来寻乐子的离经叛道之徒,脸色通红,无从招架,跌跌撞撞跑出老远,给看戏的姑娘们乐的不轻。

    小和尚不知跑了多久,只觉身后那些经书上说的红粉骷髅着实吓人,恨不得要将他生吞了去,夜寒冻骨却冷汗淋漓。这种场面他哪里会经历过,山上常有婀娜身姿的女香客,他皆不敢多看一眼,何况这种放浪形骸的娼妓。

    他拿出师父收他为徒时赠予的一串菩提子念珠,默念静心咒,才勉强缓和跌宕起伏的心绪。此刻天空飘落起星星点点,小和尚睁开眼,伸手去接,却在掌中融化成水。他想起师父与他说过的诸多禅,例如万物不可求,以自然而求自然,才是超脱之道。很多大道理他参悟不透,师叔总笑话他悟性不够,师父却恰恰相反,总是鼓励他有悟大道的天赋。而眼下他似乎有了那么一丁点明悟,却是一闪而过,就像那雪花,抓不住。索性也不再纠结,师叔给他几枚铜板时还说,别怪师叔小气,下山后就有天大福气等着他,说去了恒州城,进那州主府就报咱羊角山伏虎庙的名号,自然会被奉为上宾,山珍海味一日三餐,连上个茅厕都有人站在门外伺候着。

    对于师叔送的这份“天大福气”,小和尚始终将信将疑,若是师叔有这般能耐,在山上也不至于如此落魄,连打个牙祭都要看香客脸色。可师叔也没理由对他扯这个慌,那可是州主府,整个恒州最庄严的地儿,除非师叔是不想要他这个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听话师侄了,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雪越下越大,犹如鹅毛一样,不要钱的飘,这是今年入冬的头场雪,世物皆白头。一个乞丐蜷缩在店铺前檐下瑟瑟发抖,裹紧了身上破烂袍子抵御寒风。饥肠辘辘他尚且能忍,只是这冰天雪地何时是个头?

    似乎感觉到有人走来,他本能想要起身上前乞讨,只是看清来人模样,不由大失所望,是个小和尚,看穿着也不必他多好。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和尚脱下外头厚实棉袄递给了他,自身只是单薄僧衣。乞丐愣了一下,冻紫的嘴唇还没来及道出谢字,就听那小和尚道:“和小僧一同去蹭个温饱如何?”

    段元亨站在窗前看着大雪纷飞,心念一动,提剑跃出窗外。

    剑出,风雪起。

    一名管事站在院外,看着长公子兴致盎然,雪中舞剑,不敢擅自惊扰。

    剑气如虹,揭起树顶白头纱,落定。那原本一颗颗如银髯老叟的十年梧桐树成排,接连倒塌,管事瞪大眼睛,只见一袭白袍的长公子飘然而至。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