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来,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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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梅花引

    前些时日江湖上确实经历过一场堪称“最强刀剑”的空前对决,自今热潮难平。

    那日翠微湖上,当代剑神翁君来酣战三刀封神的刘满。

    不胜不负。

    那刘三刀的刀法一向以刚猛霸道见长,只会三刀,意味着绝对不会有任何多余架子,出手便是一腔汹涌,如巨浪翻腾,蔽天而来。

    段元亨没见过那令整座江湖都闻风丧胆的滔天刀势,但也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和一袭青衫剑神齐名的高手,能弱到哪去......

    只是让段元亨不可思议的,是为何能战平。

    别人不知其中,可他再清楚不过,那人可是在六年前将毕生功力都封进剑中,就算不至于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也绝无可能再有与超一流高手的一战之力。

    是自己认错了?当年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来历却愿意倾囊相赠的老人,不是在翠微湖上用江南春水以柔克刚,破了号称“三刀不败”的翁君来?

    两个人?

    绝无可能。

    一定是他!

    管你是青衫师傅还是当代剑神,找到你,这个恩情,一定要报。

    段元亨回神,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依然舌灿莲花,怎么精彩怎么说,就差将两大高手比作神仙斗法,举手投足就将天地捅出个窟窿。

    实在无趣。

    州主府有专门的探子,派遣至九州五岳,一是刺探各州秘事情报,二是留意江湖风吹草动。就据段元亨所知晓的这场号称江湖十年来“最强一战”,与这说书先生口中可谓大相径庭,暗道一声读书人张口都是银子。

    摇头一笑,走出茶楼。

    来的无声无息,走的无声无息。

    台上的说书先生虽然将对决场面篡改的面目全非,但好在结果一致,不胜不负。看着听客们使劲的吆喝叫好,一些阔绰的已经开始掏袖赏银子。说书先生风度不凡的甩开纸扇轻轻扇动,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卖力半个时辰的嘴皮子,拱手一笑。

    离开张嘴巷茶楼的段元亨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因为他的光顾,原本生意火热如今更甚火热的胭楼,只是正值未时,大白天的烟花柳巷哪会开门做生意,一片冷清。

    依旧是那间最华贵的天字号厢房,此刻一男一女席对而坐。

    女子曼妙婉约,倾国倾城。

    男子俊朗不凡,美如冠玉。

    一对璧人。

    段元亨举杯独饮,有些意兴阑珊,将对面那位正炙手可热的花魁女子晾在一边,不去搭理。说来最近烦心事确实不少,难怪能让这位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愁眉不展。先是名声鹊起,走到哪都是一堆人的目光,没了以前行走江湖人生地不熟的自在,倒是让他大不习惯。再是前些日子与老爹的谈话,让他如鲠在喉,难受至极。大多是隐秘之事,却件件都是关系身家性命,天下格局的大事。仿佛一下子有千斤重担忽然压在肩上,喘不过气。

    最后,也是最燃眉之急的,最让此时段元亨头疼的,是一桩婚事。

    这权势无双的长公子轻轻一叹,面有愁容。

    自始自终那美艳动人的花魁女子都未出声打搅,只是酒杯空了,就添酒,温顺至极。这位新登花魁宝座的女子并非只是外表光鲜的花瓶,否则那魁冠之争指不定就花落谁家,要知道女子之间的争斗,未必就比男人战场厮杀逊色几股血性。

    心机,城府,智慧,外貌,皆是上上成的红鱼,此刻就像个贴身丫鬟,低眉顺眼。当然,时不时的还会悄悄打量着那位独自买醉的长公子。

    原因无它,只是觉得段元亨今日,似乎与那日一别大不一样了。

    初见时,他是一位自持风度翩翩的风流公子,只是言语轻挑随意,典型的玩世不恭纨绔子弟,风流也分很多种,他是品性最高的那一种。在胭楼这种地方,红鱼见过形形色色千奇百态的男子,大多一副儒雅模样,只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她毫不奇怪,来这里寻花问柳的,能有几个正经人?眼前这个算特别的,但他也不是。

    这是男人的秉性,出身青楼的女子如何不习以为常。慧心巧思的红鱼姑娘只是稍有好奇,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手遮半边天的“太子爷”烦闷。她也仅仅是深埋心思,绝不会将这种好奇炳然显现。

    自己这种风尘女子,在这位彪炳公子哥眼中,又算什么。

    厢房窗子东开,一股凉风吹入,卷进房中几片落叶。

    刚刚满上一杯桃花酒的红鱼轻挽裙纱起身,走近窗台,将那乘风而来的叶子拾捡起来,放在白皙玉掌上,朱唇轻轻嘟起,美人一吹,落叶如蝶翩翩飞出窗外,在空中旋转绽放完它在世间最后的生气,落在泥土之上,和千千万万的落叶相同结局,化作耕肥,只待来年又一春。

    段元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心潮难平。

    花魁转身,冲面容呆滞的公子淡雅一笑,复座。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

    好半响,手中捏着酒杯的段元亨仰头一干,看似随意的说道。

    红鱼姑娘端起玉酒壶想要再为他添上,却被挥手拒绝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似是有仙气缭绕,雅质出尘。和熙如沐浴春风般的微笑道:“无家可归的人,在哪不是一样,在这长大,这便是家了。”

    段元亨默然,点头道:“看的出来那老鸨子很疼惜你,你不愿答应,她就连安阳郡的大公子都敢回绝,虽说他老子放在恒州城不免有些权淡言轻,但真就一点麻烦没有?”

    听到这事,红鱼颇为无奈的道:“确实有些麻烦,但终归是些暗地里的小麻烦,未必就敢闹大了去,只是确实连累许妈妈了。红尘女子,都是苦命人,但凡有些法子,谁又会沦落至此做这令人唾弃的行当。许妈妈年轻时候也是个别具风韵的美人,只是女子能有几年风华正茂,终归是要老去。要么找个不嫌弃出身的男人嫁了,要么就留下来,老东家对这些老去的女子待遇还算丰厚。”

    似乎是想到什么,段元亨冷笑一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你背后老东家的意思?”

    一个花颜月貌的女子,姿色才艺力压各方大小清倌红牌,还能独善其身,背后要是没有人撑腰,早就被吃干抹净了。那些美其名曰卖艺不卖身的红尘女子,看似洁身自好,可有几人真能守身如玉,万斤权贵压身,那盈盈细腰怎么都要弯的......

    红鱼姑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算是种花献佛啊,若那日没有那块玉佩,红鱼姑娘将来该何去何从呢,是和那张学津公子游湖吟诗作曲,然后素有才华横溢美名的安阳公子就多了一房美妾?”段元亨玩转着空空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世道,女子命如纸薄。”红玉不喜不悲,淡笑说道。

    段元亨分不清这女子的淡然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还是逆来顺受的恭卑。她就像一汪死水,内里没有一点波澜。越是更多的接触,越觉得无趣。总之,在段元亨的眼里,那初见的一刹那惊艳,与临别时的老街回眸,都在慢慢破碎。

    多美的死物。

    就像他说的,她不该在这种地方。

    佛家都说世间女子是红粉骷髅,眼前这位最“贴切”。

    段元亨望向窗外,感慨道:“落叶归根,是最好的归宿了。人哪怕再声名显赫,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既然如此,公子又有什么好烦心的呢,不如就顺应天命。”红鱼平淡却真诚的说道。

    这话却惹来段元亨一阵苦笑,道:“道理谁不懂,真要去做了,难啊。”

    或许是觉得对于眼前的“死物”一般的女子无需太多戒防,也不怕她嚼舌头,段元亨反而乐得与她多说些话,又道:“半个月后就是本公子大婚之日,意不意外?”

    红鱼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太多惊讶,说道:“长公子大婚这种头等大事,居然如此隐秘,整个恒州城竟听不到一点风声。”

    说来段元亨也不可思议,不过是上次和老爹长谈时,那为老不尊的家伙就拍板把这事给定了,别说恒州城没有风吹草动,就是连女方一家都不成知晓,完完全全就是那一人断言。

    这事背后牵扯甚广,段元亨无法推脱。

    但心中难免有些不忿。

    也不知那女子脸蛋俏不俏,可别是个歪瓜裂枣......

    真是让心里难安啊。

    想到这各种琐碎,段元亨不由叹气连连,是该去探探那女子的底。按老爹说的就是貌若天仙,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说出的话,他哪里敢信。

    “不提了不提了,心烦意乱。当初说要为本公子弹曲子,还作不作数?”段元亨转了个话题,看着房中摆放的一把琵琶,问道。

    只见花魁红鱼温婉一笑,抱起那四相十二品的琵琶。这门乐器本是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因向前弹出称作批,向后挑进称作把,根据弹奏的特点命名为“批把”,由边塞鸣遍中原各地,便被叫作现在的“琵琶”。

    出生顶尖将门的段元亨对这中乐器并不陌生,也深知真正能将琵琶弹奏传神的人并不多。

    在段元亨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随着丝丝琴弦波动,一曲《梅花引》缓缓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