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来,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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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都是实在人

    东厢书阁三层,位至东南的窗前,身穿灰色锻袍的段千鸿独自欣赏着外头天空划过的一道璀璨剑影,他一手轻握拳头放在背后,一手搓这胡角,微眯着双眼。

    当剑光消迹在漆黑夜空中,他嘴角一抹淡笑,自语道:“六年成剑胎,算是踏入真正的剑道了。那老家伙的内力也不知能消化多少,寻常传功,受功之人能消化一成已是大造化。这小子能留住一成半,便能打下结实根基。不求他捡现成的能一步飞天,有个不输他人的起步点就行。老家伙没传你剑招,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那把剑上可不单单是他毕生功力,还有多年伴身的剑意,能悟到多少意境都是千万剑招换不来的。能做的老子都做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了。”

    院中剑气翻腾,段元亨的衣袍无风自动,却没有半点声响,诡异至极。那把剑似乎是在空中杂耍累了,褪去剑芒归返。段元亨一抖剑鞘,宝剑发出一声悦耳低鸣回鞘。霎时间那飘动的衣袍与发丝如失去灵气一般归于平静。

    段元亨微微一笑,硬是压下那股欣喜若狂,道了声:“成胎。”

    剑道大途坎坷多折,也不是哪个提剑的都能称的上是修行剑道。

    须知有“死剑”与“活剑”之分。

    “死剑”便是一把冷冰冰的杀人兵器,器随意动,意随心起。杀人无非手起剑落,为凡剑。

    “活剑”就要复杂的多。大多数剑胚出炉都为“死剑”,除去极少数天地大道造化的神物,与生俱来便有灵性,但终究是极少数,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的“惊神”枪,便是天生具有灵根,只是那把传说中能破万军的名枪,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揭开神秘面纱。

    一把宝剑,再如何锋利也不过是死物。

    一个剑客,剑法再如何出神入化,也不过是在驱使一把死物。

    而“活剑”却能与主人产生默契,心意相通事半功倍,威力也将提升一倍。

    剑心成根,便为“剑胎”。

    都说剑道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人剑不同心,如何合为一?

    换做其他兵器也是如此。

    要将自己的宝剑养出灵根,绝非一朝一夕。首先要对剑道的热情近乎执着,将剑看做自己的生命,终日寸步不离以内力,心神,血气去温养,有一日懈怠便会前功尽弃,养剑与养玉有异曲同工之妙。

    连段元亨都不得不庆幸自己的狗屎运,能够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机遇。那青衫师傅的剑术绝对是当世顶尖,他的佩剑也自然已具有灵根,而且是大成,只是或许是为了让段元亨更容易真正拥有那把剑,便在之前抹去了八分灵根。段元亨只须在原先的基础上,培养出与自己信念相通的灵根即可。

    饶是如此,豢剑生灵,也足足用了六年!

    洗凡居灯火通明,似乎是特意等待主子回来。段元亨走进自己房间,正看见被窝里探出的俏皮小脑袋,眼波如水。

    也不废话,利索脱去外袍鞋袜,就钻进了美人用玉体暖好的被窝。

    大户人家都有侍寝丫头的说法,说是美人如玉,玉黛迷香,暖出来的被窝温暖舒适,自带其身上香气,可安心神。

    之前的段元亨确实视其说法是美其名曰的龌蹉勾当,但今日身临其境,却要暗道一声斯文人会享受。

    其实天然体香这种东西,就像宝剑与生俱来有灵根一样,世间能有几何。大多还是后天的香料脂粉里淬出来了,真当女子沐浴那半斤花瓣白撒的?

    段元亨凑近了些闻,确实有些清香,只是并非胭脂水粉那般“浓墨重彩”,而是一种鲜花纯粹的香气。联想到院中那一圃丁香,段元亨轻笑一声。

    鼻子闻到的是香气,耳朵听到的,却是促急的喘息和心跳。段元亨不用去瞧也知道,此刻的白尹儿定然面红耳赤,埋头窘迫。

    没有去戏弄这未经人事的小妮子,更没有去使坏,一手揽过那柔若无骨的娇躯,一手伸出两个手指按在身侧的宝剑上。

    白尹儿神色一慌,但见公子只是闭上了眼,未再有动作,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死死闭上眼睛,想要排去脑海里浮现出的旖旎画面。

    君来剑柄头上镶嵌的白乳美玉在段元亨手指接触的那一刻发出黯淡微弱的光芒。

    剑胎已成,而剑中封存的内力也已殆尽九成。段元亨花费六年时间,修炼时自封窍穴,防止浑厚内力引如体内时溢出,不敢浪费丁点,闭窍运功三十六周天,这疯狂的做法也只有段元亨这个疯子敢做的出,没有经脉爆裂或走火入魔已是得天独厚了。

    青衫师傅留下的毕生功力并非是直接给予段元亨境界上的提升,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无法叠加给别人身上,否则祖宗临死前将功力传给儿孙,岂不是一辈一辈,生生不息?虽说不能直接化为己用,但其中的裨益却是无法估量的。武道一途向来是从小抓起,兴武家族门派,出生便摸根骨,三岁就已习武,越早根基越稳越扎实。像段元亨这种十四岁前都不曾动过拳脚的衙内子弟,可以说是毫无根基可言,而且已经错过了习武起步的最佳年纪。

    那一剑的功力几乎全都用在的洗髓伐骨上,体质的好坏,决定了成长的速度。段元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自小教授他武艺,都说虎父无犬子,放眼看看江湖上哪个大高手的子女不是年纪轻轻锋芒大盛,自己也就是独一份了。

    天色蒙蒙亮,段元亨感觉到身旁的小妮子翻了个身子。一晚上都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自然是领教到这丫头睡着时有多“欢腾”,那五花八门的睡姿着实让段元亨瞠目结舌。眼下这个翻身却规规矩矩,想必是醒了。

    果不其然,那小妮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的穿上衣服,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的离开卧房。段元亨始终闭着眼睛装睡,想来也知道那丫头是去洗漱准备早膳去了。

    指掐剑诀,抱元守一。

    段元亨睡觉都不离开半步的宝剑柄头上,那块白乳美玉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经过这一晚上的全力吸纳,在那玉上光芒彻底消失的一瞬间,段元亨睁开了眼。

    口中轻吐一口浊气,咧嘴一笑道:“大功告成。”

    一剑内力尽用在他身。

    天下九州,以长江分南北。长江以南土地富饶,拥有着深邃的历史底蕴,清丽婉约的水乡古镇,吴侬软语的民俗风情。

    在小桥流水闻名的江南,有一面锦绣甲天下的翠微湖。每逢初春,各地文人骚客络绎不绝,南方的俏丽佳人们更是喜欢泛舟弄琴作画,平添一线风光。湖上有座白羊堤,可将整个湖面景色尽收眼底,踏青时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此时恰恰入秋,但却依然有不少人奔赴而来,一览天下第一湖美景。

    秋叶枯黄,飘飘洒洒落在湖面上,如纸上点墨,妙笔生花。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江南水乡,自然少不了与水相关的营生。翠微湖历年游人千万,喜好乘舟游玩的雅客不在少数,于是便有了撑船的艄公这门行当,一两银子可领略完整片翠微湖的山山水水。

    就数夏秋是游玩淡季,湖边沿岸停靠的乌篷船乌乌丫丫也有个几百条,此时的游客虽也不少,但一两银子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舍得花的,更多的还是选择徒步上白羊堤一观山清水秀。

    湖面上星稀零点的飘着几艘小船,水波荡漾,艄公不紧不慢的划着木浆,好让客人细细观赏。

    一艘平淡无奇的乌篷船上,一个身着青衫的老者跪坐船头。大多数艄公都较为健谈,一来是在船尾划船着实枯燥,一个时辰下来还不昏昏欲睡了,能和客官攀谈闲聊,也能提神解闷。二来是没准聊的兴起了,客官就把时辰给忘了......

    这艘船上的艄公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衣着破烂,背后挂着一顶斗笠,脚踏草履,典型一副渔农扮相,他身子消瘦,驼着背,那粗长的木浆拿在手中,都让人质疑是否能划的动。自上船以后,那乘船的青衫老者就跪坐在船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好几十岁的老人,愣是半天没说过一句话。

    湖中有座湖心亭,名为柑香亭。

    艄公将船缓缓向亭子划去,木浆一撑亭前石礁,稳稳停下。艄公老头沙哑嗓音感慨道:“一身修为都舍得送人,往次你来都是纵身一跃便能蜻蜓点水上这柑香亭,何等风采。如今还要靠我掌船送你,真是世事难料啊。”

    青衫老者没有说话,起身下船,登亭。

    老艄公翻了个白眼,枯手一伸,嚷嚷道“喂,一两银子。”

    青衫老者从怀中掏出银子头也没回的抛给了老艄公,那老头瞧见绝不止一两的银子,可比瞧见这半生挚友的表情喜庆多了,顿时眉开眼笑。

    柑香亭以甘香闻名,秋季柑橘成熟,清香十里。

    亭子有十根朱红大柱支撑,四周通达,碧瓦丹棂,脊吻飞翘,牖格精细,掩映于香柑丛中。

    青衫老者摘下一颗刚刚成熟的柑橘,剥皮抽丝送入嘴中,微酸,极甜。

    老艄公没有收了银子就急忙离去,依旧站在船尾,手持浆舵,平淡的看着挚友,道:“真不后悔?”

    青衫老者将剩下的半个柑橘抛给老艄公,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翁君来一向言而有信,当年输给那人,自然要履行赌约。”

    老艄公吃下那半块柑橘,道了声晚些来接你,便不再多言,调转船头离去。

    渐行渐远,老艄公眉目阴沉,自语道:“想我刘三刀也算看破了人世,却决计做不到老翁你这般洒脱,只是诚信守约,不代表不后悔啊。”

    这时不远处划来一艘乌篷船,大家都是吃一碗饭的,彼此都熟络。那船上年轻艄公向自称刘三刀的老艄公打招呼,真诚笑道:“老刘,运气不错啊,又拉到一笔生意。”

    老艄公立刻眉开眼笑,可那皱巴巴的老脸却怎么笑怎么觉得狰狞,有些腼腆的回道:“可不,这趟生意客人大方,都没讲价,临了甩了二两银子都没让找。”

    年轻艄公一阵羡慕。

    都是实在人。

    翁君来,被称为当今剑道第一人,本人剑痴,却痴成了剑神。

    刘三刀,一生只会三刀,却在刀上未逢对手,前朝大内第一高手。

    或许真是惺惺相惜,这第一刀和第一剑,成了对手,也成了挚友。

    说到底,江湖威震一方的高手也好,撑船糊口的艄公也罢,在翠微这片江湖上,都是实在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