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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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江湖有黄鹂(四)

    不是寻常百姓的秋收春播,日出晚归,朝九晚五的世人,

    自然是江湖人,那个高歌纵酒,策马狂奔的江湖,

    还是冢里的人?

    种种疑问,因为村长的一句话,全都簇拥在此刻黄鹂的心中。

    大光明宫?还是朝廷的人?

    “小娃娃,你不用想了,老头我呢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寻常武夫,年轻做过走镖的营生。”

    老村头摆了摆手,

    黄鹂仍然是一句话没说,只是默不作声的将后门掩了起来,把他和老村长都关在了外面。

    然后瞟了一眼老村长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相酣甜的石熊。

    他并不着急,只要眼前的老人讲规矩便好,讲规矩的人都不会糟蹋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不讲规矩也好,因为此刻江湖上便又要少一个烂人。嗯?或许是两个。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背后来人了,应该是石虎。

    黄鹂唯一担心的是没有父亲和爷爷的石熊会如何。对江湖人来说,犹豫就是死亡。

    黄鹂么有犹豫,一秒钟,一刹那也没有。他决定放过内力感知中的这两个人。

    没有父亲的孩子,长大后会陷入自卑自负,悲观愤世的情绪中去,无法自拔。

    江湖恩怨不及幼儿,规矩方圆儒生尤甚。

    “黄鹂老弟,听说你明儿走,今天做哥哥的请你去开开荤。如何?”石虎一把搂在黄鹂的肩头上,黄鹂瞥了一眼那双离自己脖子不过半分寸的大手,

    微微笑道“恕难从命,小子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石大哥就饶了弟弟吧。”

    石虎拿开搂在黄鹂身上的手,摸了摸头:“你大爷的,你小子是不是个男人啊,哪有男人不想女人的,尤其是我听说前几天张天怒又打了胜仗,把西域那些狗日的杀得弃不成军,丢盔卸甲,抢了许多糯米种子大小的金元宝不说,还有...”说到这里,石虎又停顿了下来,

    他本想卖个官子,只是瞧见黄鹂笑而不语的神色,便又颇为泄气。情理之中的事情,为啥偏偏自己不死心,黄鹂这小子仿佛生下来就没有惊讶好奇这一感触。

    他只好接着自己先前的话头说道“金子再好也是朝廷的,只是那抢来的不知金子,还有酒罐子大小的屁股...哎哟,我滴亲老爹啊!”

    他本想说西域姑娘屁股大,腰细,肤白。黄鹂不是第一次听石虎向自己吹嘘西域姑娘的种种妙处,往常之际,无非拍着胸脯,大声说道“黄鹂,你是不知道啊,服饰我的那姑娘啊,腿比我腰还长,,,,”听多了的黄鹂往往会接着一句“眼睛比官渠里的水还干净”,每到这时,酒馆里若是有人,大多会一起,接口道“头发比江南打出来的菜籽油还要乌黑。”

    遇到不识趣的还得问上一句“西域的姑娘,头发不是大多是黄红的吗?”

    石熊开始不以为然,反而开心的直点头,大概是一来一回,次数多了之后,大抵也听出了大家在笑话他。若是没有没那不识趣的也好,可偏偏大多时候的酒馆,多有不识趣之人。每到这种时候,酒馆就是一朝“血雨腥风”了。

    提起女人便极其兴奋,每每说道动情之处,还留下这令人羞愧的大哈喇子。

    当真令鸟儿失音。

    老村长本是个暴躁老头,平时听着年轻人谈着女人胸脯之类的粗鄙之言,就恼火万分,只觉得脸红,羞愧了朗朗乾坤的灼灼太阳。只是耐着别家孩子,自己难以管教的做人本分,无非训斥几句。如今听得自己儿子大论女人,还不趁着这个机会一番老拳招呼。

    村长跳起来,对着石虎的狗头就是一拳,石虎刚是惨呼“我的亲爹,哟”哟字还未出口,抬头迎来的便是拳雨脚风。

    黄鹂连忙接起被老村长丢在一旁的石熊,看着眼前这对恩怨父子,挑起了眉头。

    石虎刚才一番言辞并未打消自己对他们的戒心。反而勾起了他对远方故人的忧心。

    组织已经派探子告知他了,那人的处境艰难,这才有了他开始的离去之举。

    “东东”想起来两声敲门声,黄鹂知道杯容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了。便对站在门内的杯容柔声说道:“你去帮忙把前厅收拾干净,在家里看好门,操练一下功课,今夜不用等我便是了。”

    杯容在门内又敲了一下门,示意自己知道了。

    待交代完之后,转过身来才发现,石虎早已逃走,门外便只余下老村长,石熊,和黄鹂自己了。

    村长又接过黄鹂怀中的孩子,气吁吁的向眼前的书生笑道:“老了就是没有,教育孩子都如此费力了,”

    黄鹂没有接话,他在等待老人回到老秀才的话题中去。老人并没有让他多做等待,平息好自己的气息后,接着说道:“先前听你说未时到宝珠那里去,现在早已过了未时,宝珠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和老秀才的事情,与你边走边说。如何?”

    黄鹂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到:“村长爷爷怎样都可以。”

    十字坡比中原江南的常规意义上的村子大不少,可是人却少的多。西域多沙地,可以用作立身之本的土地并不多,故地广人稀很是寻常。就以边陲同类别的村子来说,十字坡已是颇为繁华的了,起码还有酒馆和灌溉已用的官渠。

    村子之所以叫十字坡,除了因为“十字酒馆”而得名的十字,还有东西南三面地势高,北面地势低,铸就了一面大坡状的地形而得名的坡一字。

    官渠自东面的内地而来,水自高落低乃世间规矩,故,村子里的田地多在北面低处,而居户的宅子大多也坐南向北。

    北面的田地里几乎没有村民的宅子,除了两户。一户是老村长,一户便是烧制黄沙盛器的宝珠。

    这意味着顶南面的酒馆到宝珠家里,几乎要南北横穿整坐村子。

    这其中步行所用的时间长着呢,

    所幸老秀才的故事也不短。

    村长确实老了,怀里抱着石熊,故老人走路便也有些磕磕碰碰,已不如先前狂揍石虎时的气吞万里如虎了。说话也轻柔起来“老秀才啊,他可真是个妙人。”

    不知是因为老秀才让他轻柔,还是年老力衰使得他无力高亢。

    老村长左手抱着石熊,右手指了指天,较之先前的和声细语,忽又提升了一个嗓音,道“天下第一等妙人。”

    ‘妙’字女加少,少女情怀总是诗。诗是妙的,年少的是妙的,女子是妙的。

    所以,老秀才还是妙人的那段回忆注定是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并且还伴有女人和荡气回肠的悲歌或赞歌的时代。

    “那故事可真不短。”黄鹂叹了口气。

    “放心好了,我们路还长着呢。”老村长笑着回应道年轻人,“哎,这妮子怎嘀醒的这么快,难道刚才劲道用轻了。”石熊已经在老村长怀里瞪了瞪脚,半眯着眼睛,嘴里含糊着说着什么梦话。只见老村长左手已手刀状,迅速向石熊脖子处砍去,眼瞧着就快砍到脖子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以更快的速度伸了过来,挡在老人手前。

    年轻人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向老村长翻了翻白眼,道“村长爷爷,你们家都是仇人父子祖孙啊,这么小的孩子,至于吗,不过是老秀才的故事,孩子哪里懂那么多。”

    老人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半眯起眼睛说道:“孩子是不懂,但是我懂,你懂,说不定冢也会知道,他们可不会那么好说话,再说孩子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懂。若是有牵连,也只有老头子我一人知道,一人承担。”

    灭门吗?他可不认为现任羽会为这些空穴来风之言灭门。羽那个人说不定会把给出灭门建议的人灭门。这样说来,他也算得上好人?

    那人大概会说:“好人?老子才不是好人,好就是‘女’和‘子’,这天下可不是个女人就是好人,还是小女孩好,所以是妙人,哈哈哈啊哈哈。”

    那魔性的笑声,过来十年来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段遐思,直叫黄鹂头皮发麻。

    “大哥哥,阿爷,你们这是去哪儿?”稚童的询问,终将是把黄鹂从魔性的遐想中救了回来。

    尽管知道老人谨言甚微并无害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又白了老人一眼。将孩子从老人怀中拿了过来。石熊微微侧头,笑嘻嘻的对阿爷吐了吐舌头。老人也挤眉弄眼的,回以怪笑,逗得石熊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黄鹂看着石熊本已扎好的辫子又散的杂乱无章,不禁皱了皱眉头,本和阿爷互作鬼脸的石熊,似有所感应的回过头来,对大哥哥也吐了吐舌头,便将头埋在大哥哥怀里,有些贪婪的嗅着黄鹂胸前的味道。什么味道?那是清爽的空气夹杂带有些许苦甜的纸张的味道,若干年后孩子才明白那是书香味。是真正闻得到书香。长大后的孩子哪里还有机会再将头埋在夫子怀里细闻了。是没有机会,还是长大后的妮子终于懂得害羞了呢?

    “熊熊想听大哥哥唱歌吗?”黄鹂将搂抱在怀里的小胖妞背在了背上。小胖妞有些不爽,不能看见大哥哥的脸始终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只好故伎重演,泄愤般的像阿爷大作鬼脸。

    没有得到孩子的回答,黄鹂也不以为意,又微微将头侧过来面向身旁的老人,问道“老爷爷有什么歌想听什么歌?小子给你唱唱。”

    老人爽朗的笑道:“呵呵,那就考你一考,那阿若叶国的世道难听过没?”

    黄鹂笑着点了点头,道“听过,听过,好,就世道难。”

    没有管乐琵琶,只有老少小三人的嗓音,击掌和银铃般的笑声。

    “世人少时厌家乡

    离家五载不得还,你可记得阿娘的愁容,

    可是我家阿郎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小红衔玉又吹箫,楼阁轩亭可拾岁月愁苦

    我本想江湖男女情长,刀剑如梦

    哪只江湖本是商贾地,不是沽名就钓誉

    我本想有理可把皇帝比哟,世道糊涂嘿

    不提门阀便比狗。”

    歌词多是强押韵,辞藻多是东拼西凑。可是这三流的词,硬生生的被一流的曲给盘活了。

    黄鹂倒是觉得这词有趣极了,活泼有趣,不似边陲多沧桑豪迈的曲风,歌词虽粗鄙,可也不似西域的白话词。看来这作词谱曲的两人都不是西域外乡之人。

    十字坡,在前一会儿的功夫刚被雨水洗地,非青石板铺就的边陲街道,不仅没变的干净,反而雨水搅和黄沙,变得混杂起来。

    本就来人不多的街道开阔了不少,以前黄沙扑脸,浑浊的空气倒是干净清爽起来,八十里的路,又上往下,一眼望穿。

    歌声渐停,那是因为呼噜之声渐起。本就不是唱给老人听的黄鹂,便也不愿意在唱了。

    “小黄鹂,你这是什么歪门邪术啊。”老人笑嘻嘻的问着身边的黄鹂。

    “西域烂柯寺的安心经,不是什么歪门邪道,”黄鹂,叹了口气,停顿了会儿,又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抬头瞭望天空了,一个时辰内三次。不一会儿,他便收起远眺的目光,偏头,对老人说道“我传熊熊青莲剑歌,乃关内西蜀巴州李家的绝学,最重心性,这个安心经虽不是什么不传秘籍,与青莲剑歌相互照应,却也是颇为有效。”

    说罢,便从怀中将手掌大小的宣纸递给了老人。

    老人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接了过来,对年轻人认真的着了一个江湖大礼之后,才幽幽的说道:“老秀才没看走眼,我也没看走眼,你也是个妙人。真正的妙人。”

    黄鹂微笑着对老人道:“现在已经快到了,你可以讲讲老秀才和你的故事吗?”

    老人神色严肃的,缓缓的点了点头。在开口前,清了清嗓子,清嗓子是他多年来喝酒前的习惯。

    打开一坛尘封了四十年的酒,并不是那么轻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