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话 壶面(中)
第四十话 壶面(中)
那些黑影越靠越近,身形摇晃着向我靠了过来。我冷冷的站在那里,一股寒意瞬间将我包裹住了。空气中的声音仿佛就像是透过浓浓的雾,变得异常的浑浊。
“是何人在此召唤地府之火?”一个声音隆隆的传来,笼罩着天际,震得脚下的落叶也在微微的颤抖。
我轻蔑的看着那在火光之中的黑影,淡淡的说道:“原来是你们几个,怎么,许久不见,不认识我了?”言罢,右手猛地挥出,几张咒符伴随着生硬的气流凌厉的脱手而出,穿透了那些黑sè的影子。那些影子晃了一下,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同时那个声音依旧传来:“原来是季公子,我等只是路过而已,便不打扰了。”旋即消失在那一片浓密的树林之中。我僵硬的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那仍旧在燃烧的火焰。渐渐的,一个朦胧的影子如同烟雾一般,扭曲着缭绕在火焰的上方,就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在无力的挣扎着。我从腰间的暗格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冲着那团烟雾挥了挥手。烟雾顿时慢慢的涌进了瓷瓶之中。我盖上了塞子,然后取出黄符封在瓶口出,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百里申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只好钻进书房,在那堆典籍之中翻着。一本线装书映入我的眼帘,我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翻动着那一页页散发着古旧气息的书纸。然后觉得jīng神一阵放空,似乎感觉眼前纸上的墨迹都变成了微微蠕动的黑sè斑点,渐渐凝固成了一团,变得格外的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放下书。叹着气看向窗外。外面金sè的夕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冲破了一直遮蔽着的乌云,向大地上播撒着最后的余晖。院子之中似乎被冷清的感觉所席卷着。我缓缓的环视着这个熟悉的院落,然后不经意的看到了石几上的酒具。
那白sè的酒壶仍旧默默的立在石几之上,和平时毫无差别。我凝望着剔透的容器,然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酒壶虽说一切如常,不过还是有一些细小的变化。我站起身,踱到门外,想要离得近一些。
洁白的外壁反shè着天空中的夕晖,透出了宁静的淡黄sè。我径直的走了过去,打量着这个平rì里在我手中把玩着的事物,然后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那张漠无表情的脸,此刻居然发生了变化!纤细的嘴唇似乎在微微的上扬,露出一个充满着寒意的笑容。而那柳叶一般的眉毛也逐渐的向中间聚拢了起来,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而那曾经漫然无神的眼睛里面,似乎shè出了骇人的光,那目光中,夹杂着深深的愤怒的神sè,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恨。
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眼前的这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清晰起来。虽然这种变化是细微的,但是那种从脊背上直窜上来的寒意,是不能改变的。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那种古老的黄sè一点点侵袭着所有的sè彩,周身霎时间变得一片灰暗,并且在缓慢的蠕动着,扭曲着,仿佛就像是巨大的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想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下去。
我猛的惊醒,眼前的仍旧是金sè的院落。但是头却在一阵阵的眩晕,眼睛也跟着胀了起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绕着酒壶慢慢的走了一圈,然后紧锁眉头,将酒壶拿了起来,放回到书房的阁架之上。
似乎像是被放空了一阵,我摇了摇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凝视那血一般的夕阳片刻,然后转身走进了那间寒冷yīn暗的房间之中,紧紧的关上了大门。好像有些时rì没有进这间屋子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失落,然后叹了口气,拂袖点燃那桌案之上的四盏油灯。
昏黄的火光微弱的笼罩着一小块空间,那些许明亮反而将房间照得黑影错落。墙壁上的铜镜幽幽的反shè着诡异的光,就像是深瞳之中传来的那一束冷漠的神情,扩散在有些软绵绵的黑暗之中。心底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翻涌上来,我只感觉眼睛在不经意间的向内凹陷着,然后脸上的肌肉也牵引着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浑身上下变得一片冰冷,就连牙齿也在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之中微微的撞击着。我伸出手,掀起那块巨大的苫布,竹骨和尚未完成的人偶映入眼帘,视野之中一下子变得血红。
之后那种感觉瞬间消退,yīn暗的房间再度袭来。我木然的站在那里,手臂僵硬的向前伸着,手里还抓着那块沉重的苫布。半晌,我只得叹了一口气,选了一具身材娇小的竹骨和一张细腻的画皮,脸sèyīn沉的在那四盏油灯的映衬下,开始制作起人偶来。
时间在这个时候过得很快,透过气窗可以隐隐的看到黑sè的夜空。寒风也从门缝之中一点点的深了进来,吹动着灯火一阵细微的摇动。我放下手中的针,然后看着那具惨白的人形静静的躺在漆sè的桌案上,然后沉思片刻,取出那个被我用咒符封起来的瓷瓶,然后却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这么做的话,瓷瓶之中的灵魂就无法往生了,而且这样的话,我身上的积怨就会变得更深。于是我将那瓶子放在桌子上,拎起那具人偶向墙角那几口箱子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油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就想是冰冷的水滴在灯芯上一般。然后就觉得眼前的光影猛的抖动了一下,其中一盏油灯熄灭了,房间之中立刻yīn森了许多。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暗了下去,就在这一片诡异的黑暗中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凄婉的回荡在这个空旷的房间之中。
我心头一紧,自言自语道:“看来怨念确实很强烈啊。”言罢,突然将手中的人偶甩了出去。人偶撞击到墙上,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就在这时,只见桌上那被咒符封着的瓷瓶猛的爆开,黑sè的烟雾扭曲着涌向那具人偶,然后房间之内yīn风四起,所有的油灯顿时全部熄灭。四下里刹那之间被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包裹住了。我向后退了几步,冷冷的看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人偶。
一声刺耳的狂笑,那具人偶缓缓的站了起来,那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原本无神空洞的眼窝之中此刻却翻滚着骇人的红sè。它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猛的向我扑了过来。我急忙闪身,绕到那具人偶的身后,淡淡的说道:“怎么?刚刚有了一个躯体就这么兴奋?不要忘记这个人偶可是我做的。”
“从现在开始这具人偶就不是你的了。”那人偶疯狂的吼道,宛如一个发疯的女人在愤怒的咆哮一般。
“不管是不是我的,”我再次躲过它那凌厉的攻击,仍旧平淡的问道:“我把你找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的回答我,否则的话,我让你魂飞魄散,连那些孤魂野鬼都不如。”
那人偶的表情立刻变得扭曲了起来,它怒目圆睁的看着我,嘶哑的吼道:“让我魂飞魄散?笑话!老子先取了你的魂魄再说!”那诡异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中,有些模糊,这男人的魂魄依附在女体的人偶之上,所发出的声音更是显得骇人可怖。紧接着,只觉眼前一闪,那具人偶便飞扑过来,冰冷的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同时张开了黑洞洞的嘴,向我凑了过来。
少顷,只听得一声怪叫,那具人偶猛的向后跃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像一条被从水中捞出的鱼一般,在不停地抽搐着,口中还不时的发出凄厉痛苦的嚎叫。在房顶气窗所映进来的月光的照耀下,一张符纸深深的嵌进了人偶的额头。那人偶痛苦的哀嚎这,想要将那张薄薄的符纸撕扯下来,但是只要它的手接触到那张纸,就变得更加痛苦。
我走了过去,看着那具不停翻滚的人形,微笑着说道:“很难过是吧?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本来呢,我只是打算把你拉出来问你几个问题,便让你安心的去往生,但是现在看来,我要改变主意了。”然后眼神变得冷峻了起来,低低的问道:“现在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不然的话,我让你连野鬼都不如。”
那人偶怨恨的盯着我,口中仍旧发出凄厉的哀嚎。它的双腿在地上无助的蹬着,就像是被钉在地上的青蛙一样。
“你是怎么附在那具女人的尸骨上的?”我冷冷的问道:“你是不是那酒壶之中原本的魂魄?”
那人偶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sè,它死死的掐住脖子,然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是你勾取了那位小姐的魂魄,然后取而代之的把她封在酒壶之中?”我继续问道。
人偶不再点头,甚至在躲避着我的目光,脸上那怨恨的神sè更浓了。我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然后我凑近那个扭曲的人形,狞笑着低语道:“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用手在那人偶额头上的咒符轻轻一划,蓝sè诡异的光芒顿时绽开在那那张枯黄sè的符纸之上。人偶的口中蓦地爆发出凄厉的嚎叫,甚至穿透了厚厚的铁门,震慑着外面宁静的夜空。
渐渐的,那叫声变得微弱了下去,人偶那狰狞的眼神也慢慢的涣散了,最后恢复成了一片死一般的灰sè。而那张符纸也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伴随着阵阵青烟,化成了焦枯的碎屑。而那一直弥散在人偶上面的那股黑烟,则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撕裂了一般,渐渐的消失在yīn冷的暗室之中。
我面无表情的将那具瘫倒在地上的人偶扔到箱子里,重重的合上了箱子的盖子,然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外面的月sè朦胧,银sè的光芒勉强的照shè着宁静的院落。树影幢幢的在地上的光影之间缓慢的摇动着,时不时的飘下一两片枯叶,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显得有些萧索。子时的夜空略有寂静,我走到石椅前坐下,习惯xìng的拿起酒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回房。
躺在略显冰冷的榻上,晕眩的黑sè铺天盖地般的涌来,眼睛也变得格外的沉。在半梦半醒之中,好像听到有一个女子缓缓的走了进来,站在我的床边对我说着什么,只是我根本无法听得清楚,就像是一群飞虫在耳边发出嗡嗡的声响,再然后,我变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夜无梦。
猛的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泛起青sè,我只睡了短短的几个时辰。周身变得更冷了,昨夜似乎忘记了关窗子,冷风一阵一阵的卷了进来,带来秋晨的寒意。房间之中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青sè之中,看起来有些yīn沉。我披上一件衣服走下榻,然后来到书房,看着架子上那只白sè的酒壶,然后呼吸骤然紧促了起来。
上面那张脸变得更加狰狞了,就像是在歇斯底里的笑一般,隐约可见那嘴唇之中的那惨白的牙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望着窗外有些发白的天际喃喃的说道:“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然后看到那酒壶上的脸孔似乎僵硬了一些。
午时刚过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来了,看上去一脸惶恐的样子。我淡淡的看着他,说道:“等下还要麻烦阁下带路了。”
男人擦了一把汗,然后面露难sè的说道:“公子真的要去我那妹妹家么?”神sè之中露出一丝举手无措的慌张。我不动声sè的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当然要去。而且,我会给你死去的妹妹一个公道的。”
男人那宽阔的脸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用袖子局促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有些不安的男人,然后绕到他的身后,看着他那宽阔的后背,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阁下的母亲今rì便要下葬了么?”
“啊,是啊。”男人忙不迭的回答着:“所以,去我妹妹家的是,还是等改rì吧。”说罢便记着想我讨要那具人偶。我微笑着对他说道:“这个不忙,我给你看一件东西吧。”然后引着那人走进书房。
一走进这间散发着寒意的yīn冷的房间,那个男人就似乎在不停地抖动着。我侧目冷视这他,然后幽幽的说道:“不知阁下是不是对着酒壶情有独钟呢?”说罢我从书架上取下那只酒壶,缓缓的将那张可怖的脸缓缓的转过去面对着男人,冰冷的说道:“看着你的妹妹,然后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吧。”
“啊!――”
男人蓦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肥胖的身体向后重重的仰了过去,绊倒了身后的椅子,然后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桌上的茶杯稀里哗啦的砸在地上,男人挣扎着盯着那个酒壶上面变得越来越狰狞的表情,不由得面如死灰。
“那么,”我走过来蹲在那个男人面前,轻轻的说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声音被我压的极其冰冷,就连我自己听了也感到脊背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