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乐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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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日光明

重读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别有一种感动。

    乐心的身体情况已经无法支撑她做太多事情,但她想在拥有视觉的最后时间里好好看一看这个城市,看看那些努力生活的人们,看看他们的喜怒哀乐。

    大风过后,雾霾稍微散去了一些,乐心登上公交车,坐在窗边。她不理会终点是哪里,她只想看看沿途的风景。

    舒洋曾说:我愿忘记自我,只做一双眼睛。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忘记自我,只做一双眼睛,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这个和自己无关的世界。

    卖煎饼的大妈守在街角,摊子上撑着把破旧的大伞,她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挽着蓬乱的头发,写满风霜的面颊神色平静,看着过往的行人,时不时吆喝两声,这是她的人生,每天四五点钟起床,无论春夏秋冬,风雨无阻的人生。

    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背已经驼得直不起来,体重不超过80斤,却依然穿着环卫服,拿着扫把清扫街道,倾倒垃圾,她的眼中充着泪,大抵是因为眼病,手中攥着一个小手帕,时不时擦拭眼角,这就是她的人生,历经一辈子的劳苦,只能依靠自己,直到再也动不了。

    上班高峰期,打工族们拥堵在狭窄的车门口,打仗一样奋力拼搏,什么尊老爱幼、绅士风度,统统抛在脑后,这个时刻比的就是气力和缩骨功,经过嘴歪眼斜的挤压推搡,上了车的松一口气,挨几肘子,被踩几脚都不在意,没上来的则怏怏不快,摩拳擦掌准备下一次搏斗。

    “向后走!向后走!小伙子,小姑娘,往后动一动!”司机师傅喊破了喉咙,围绕在以车门为核心的格局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需几秒钟,人们就能从刚刚厮杀般激烈的状态中恢复一脸麻木,不约而同的掏出各类数码产品,直勾勾的盯着或大或小的屏幕。

    这也可以理解,屏幕里有太多美好的幻象,惊险刺激的游戏、感人肺腑的故事、诙谐幽默的段子、总结精辟的名言、美不胜收的景致……,有了这些,谁还想去看那升腾着闷臭气息的拥挤人群?当然,除了那些想暂时忘记现实的人,也有人抓紧时间充实大脑,用行业资讯、各种知识武装自己,向着精英的道路进发。

    乐心看看右侧,是个化着浓妆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煽情的韩剧,前方一个微胖的男人快速翻着修仙的电子书,男人的旁边是个小青年,投入的聊着微信。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肉身和灵魂已经分家。

    车厢内因为人太多,空气不流通,燥热难当,有股澡堂子的味道。站着的人群随着行驶的节奏,来回摇晃,他们时而流露出厌倦的表情,但大部分时间都如同会眨眼的泥胎。

    他们在想什么?是否在想人为什么每天要用三四个小时的宝贵时间用来运输自己?是否在想接下来的八个小时要如何应付那单调乏味的忙碌工作?或许他们什么都没在想,只是羡慕着路上那些开着私家车的人们。

    其实,有私家车的人也未必开心,挤车的滋味可能已经淡忘,但堵车的滋味也不好受。长长的车龙伸进雾霾之中,看不到尽头。

    人们总喜欢解决问题,慷慨激昂的改造世界、创造新生活,其实解决问题的同时又会产生新的问题,因为世界的延续需要保持平衡,有得必然有失,只有得与失相互抵消,才能维系零和的状态。

    不足百年的寿限,究竟有什么意义?很多人在问,很多人在答,但始终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为了不让人生太过苍白,人们通常会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去爱,然后告诉自己:我的人生丰富多彩,我的生命充满意义。不管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反正人类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乘客上上下下,匆忙的檫身而过,相互视而不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只剩下乐心一个人。她不用赶时间,也没有目的地。下一站是哪里,她不想知道,该路过的总会路过。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但对乐心而言,却足够特别。

    街边餐厅还没有客人,年轻的服务员们坐在一起,聊得开心,也许是在聊男朋友,也许是在聊刚刚凑齐的首付款;

    送快递的小伙子蹲在路边小面包车旁,分拣包裹,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是个苦差事,但是做几年就能回家娶老婆;

    绿化带中林木工人正在修剪树叶,手里握着巨大的剪刀,咔嚓咔嚓,剃头一样,将小树剪成胖嘟嘟的大圆球,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花丛中钻出来,调皮的冲他眨着眼睛,他放下剪刀,乐哈哈的伸出手,将小男孩举得高高的,然后将他搂在怀里,亲他的额头,小男孩痒得直笑,和爸爸顶脑门儿;

    狭窄昏暗的配件杂货店里摆着凌乱的物品,钢丝钳锁应有尽有,老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和老婆、女儿一起择菜,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大概在讨论中午吃什么;

    推着三轮卖水果的大叔们凑在一起,唠着家常,你送我一个苹果,我给你一个梨,敦厚的脸上笑容诚挚……

    这是平凡人的生活,虽然日复一日,平淡无奇,但总有些情感让人动容。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剥夺幸福的权利,最不简单的幸福属于最简单的人。

    情侣们在草坪上追逐打闹,雾霾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沉浸在爱恋当中的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天堂。

    坐在长椅上的老夫妻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可能回忆起很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嬉戏欢笑,时间真快,如同燕子一样机灵活泼的年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者,好在,他们还可以牵牢彼此的手,相互搀扶着慢慢向前走,不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能够相依相伴,共同回忆美好的岁月。

    光线一晃,乐心有些眩晕,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和纪风,如电影片段一样,一幕幕的上演:

    ——他们结了婚,她怀了宝宝,快要成为爸爸的他是那样的开心,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漫步在阳光明媚里……

    ——宝宝出世了,有力的啼哭声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一个崭新的生命,纪风紧握着她的手,眼中充满了激动和欣喜……

    ——蓝天、白云、葱郁的树木,花香浓郁,他们推着婴儿车,一边散步,一边说笑。

    ——“隔壁的婆婆说思洋越长越像我呢,翻版小乐心!哈哈。”

    ——“才没有呢,你看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鼻子那么直挺,显然是我的遗传,做男生要像我才够帅嘛!”

    ——“切,自恋狂!希望宝宝不要遗传你的坏脾气,动不动吹胡子瞪眼……”

    ——“哎哎,我哪里有啊,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变温柔很多好不好。”

    ——“那是你小子有福气,娶到像我这么好的老婆,在我的**下呢,性格才好了那么一点点。”她掐着小指尖咯咯笑起来……

    公交车穿街过巷,很多地方乐心都不曾去过,虚弱的身体使她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穿梭于现实与幻想之境。

    三四十年代的西式建筑有着优雅静谧的小清新范儿,在高大树木的掩映下,显得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斑驳凹凸的石墙,尖尖的屋顶,拱形的小白窗,镂空护栏的阳台。虽然岁月的洗磨已让它们不再光鲜亮丽,但赋予了它们充满内涵的沧桑之美。茂盛的鲜花从窗口垂下,写满了生机盎然,给这灰蒙蒙的画布点亮了色彩。

    纷繁的景致从车窗闪过,人和物都向后飞快的倒退。那些真实的生活构建了社会的全景图。十年、百年,漫漫历史长河中,同一个地方生活着不同的人,发生着不同的事,诉说着不同的故事。可以触摸的存在转眼会踪迹全无,想象不到的虚无又会在不经意间变为存在。

    朝代在历史变革中更迭,开创、鼎盛、没落,这似乎是个不变的定律。历史之所以重演,是因为人性从未改变。

    人们热爱和平,但总有人打破和平,人们倡导仁德,但总有人利欲熏心。变革可以引发激情,战斗使人热血沸腾,那些所谓正义崇高的理想让人们从柴米油盐的现实中走出来,给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生存意义一个更高的定位,义无反顾的冲锋陷阵,最终完成利益的重新分配。

    乐心无法想象千年以前这里是怎样的景象,也无法想象千年以后这里会变成怎样,时空,是个永恒的谜题。

    爸爸、妈妈、忆秋、徐逸飞……他们安静的长眠,乐心将他们最爱的花放在墓碑前,和他们说说悄悄话,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很快就会与他们相遇,如果可以,她就不会孤单。

    她来到曾经熟悉的地方,校园、海边、公寓……,一个人回顾过往,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变与不变。还以为,有些记忆自己早已忘记,但当它们突然浮现在眼前,才发现,不是忘记了过去,而是忘记了想起。

    滚滚向前的命运之轮,碾过世俗的凡尘,如果以局外人的角度审视这个世界,会豁然开朗,所有复杂的事情都变得简单。

    人生如戏,人生如梦。

    散碎的记忆掩藏了万物虚无的本质,以一种看似合理的方式让人们执着其中,忘了质疑存在的本身,思维被俗务占据,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的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在这广博的游戏里既严肃又认真的寻找着爱、梦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