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是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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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这天下就是一座双城

    公子带两人来到一片屋顶上,这是一种叫圆劵顶,或者又叫拱顶的屋顶,由几个屋子的屋顶共同组成,整体呈波浪形,倾斜坡度不大,外形圆润优美给人一种完整与统一之感。

    作为城内最高楼“春”最高处的屋顶,躺在“波浪”的一边可以把一半的喜城尽收眼底,居高临下,万楼灯火,光影迷离,抬头是群星,低眼是群星倒映。

    天上的在闪烁,地下的在蠕动,互相蔓延,互相接触,眼睛眯成一线,又张大,便开合了天地,留与心底一场银河。

    躺在另一边,能把另外一半的喜城和整个黑黢黢的孤城收在眼里。这一半喜城却亮得有些无力,尽管她似乎在更努力地散发光芒,可大多光亮都被其后那一片死寂之地给吸去了,连天上的星星都显得有些暗淡。

    如果说那一边是上下两条银河共同流动的话,那这边,上面是消沉的星星,下面是无声的坟场,一眼望过去,连愤怒,疑惑,说话的心思都被吞没了。

    本来各有心思的三人在公子的带领下来到这屋顶上后都息声了,并排躺在屋顶上,眼睛从近到远去抓取东西,抓到一个就在心里细细撵过,然后丢掉。

    除了公子外的两人几乎除了宁静都还得不到什么,却都在这么做,乐此不疲。

    夜是一种神秘又深邃的存在,它能让你的思维更容易地散发,也能让你更拿不定注意,一个小小的问题在夜里都能发散成一种无边的恐惧,而在白天,那只会是一个几秒钟就能决定的事。

    所以宁姑娘和小花都在试图通过吞噬眼前这片黑夜来掩盖心里的杂乱,却徒劳无功,一团乱麻越搅越乱,他俩谁都没有先开口,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质疑身边带给他们这片景色的公子的力量,他们是想先平复自己,先不给他捣乱,先至少让他过了,眼前这个坎。

    有个奇异的念头同时在他们心里升起:出生就尊贵无比的公子,真的幸运吗?

    他们不知道。

    总之他不坏,甚至他很好。

    但......

    这个世界是不太论这些的。

    宁姑娘放开了手中的剑,也让它躺在屋顶上,也让它先放松下来,先休息休息。

    她不想让她的剑和她一起道歉,师傅教她剑不是用来道歉的。总之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事,不关乎剑,也不关乎上一辈,不关乎这个江湖.....

    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公子就开口了: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吗?连那馒头什么价格都知道。”

    听着的两人在黑夜中摇了摇头,都没出声。

    公子似乎也只是为了开头,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讲到:

    “因为我曾在这座城里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乞丐,不是体验生活,是真的没钱也挣不到钱了。

    那是大概五年前的事,我在带着老头子的分神去砸了一个惹到我的山头后拿到了不少赔偿,听人说附近的喜城是个销金窟,便朝着这来了,带着一个小宗派一半的财富。

    那时候公子我可不管哪家最好,反正钱多,一家家试过去行了,行走江湖嘛,时间多得很勒,在哪混日子不是混呢,这里吃好喝好,还有漂亮姑娘说笑,多好的地儿啊。

    那时候在外面看见乞丐,我可比你们俩大方多了,一人一块银子,看见就给,那些来两次来三次的都给,也不是脸盲,对我来说,反正有钱又愿意给,给谁不是给呢,是吧?

    所以我还没走到‘春’这座楼就没钱了。

    千金散尽公子一点都不心疼,就是有些烦,烦什么呢?

    烦没人惹我了。

    那些店家知道了我没钱了也不赶我离开,都豪爽地表示您继续住下去就行,住多久都行,好酒好菜给您招待着,就当交个朋友。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叫出老头子的分神把这些“朋友”抢了不成。

    我也不能停下,还得走。

    其实我没钱之后也不是没人惹我吧,基本上问我要过钱的乞丐都惹过我。

    为什么惹我?因为他们再来找我要钱的时候我给不出来了。

    有的人骂我,有的人对我吐口水,有的人甚至想对我动手。

    我能怎么办?我东帝帝子陶攸宁还能跟这些乞丐动手?

    我还真这些要对我动手的人打了一顿。

    把他们都打趴下后我问他们:我给你们的钱呢?现在我要要回来了。

    他们还是对我吐口水,大笑着告诉我钱都用了,吃大白馒头了。

    我说你娘的大白馒头能这么贵,人肉做的?

    他们一起嘲笑我,似乎我才是被打趴下的那个,一个瘦弱的没长开的小孩子一样的男子用成人的声音说,‘小屁孩你猜对了,还真是人肉大白馒头。’

    这时路过一个和我喝过酒有些武道修为的带刀汉子高声道:是都拿去逛窑子去咯,这群崽子都该死在女人肚皮上,要到点钱就往那种破烂地方跑,饭都是不用吃的勒。

    他还提醒我道:

    小兄弟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打杀了这群臭虫也不碍事,这座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小乞丐,之后把尸体扔到那孤城范围里就行,没人管的。

    我也不应他,转身看向那群小乞丐,我以为他们会怕的。

    但是他们没有,他们还是趴在地上,还是一开始那么的对我笑。

    好像,那汉子嘴里的‘最不值钱’不是说的他们的命,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

    就像一群,不知死活的,臭虫。

    我问他们,你们不死吗?

    大多数人对我这个问题都不屑回答。

    一个稍微小点的鼻子里出气:

    死?我们都是住在孤城里的,没人告诉你那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吗?

    死地。

    就住在死地的我们怕死?

    我们活过吗?

    没有人赞同应和他,所有人都看着我,嘴角带着丝挑衅。

    那天我放过了他们。

    然后我决定我也要做一次乞丐。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怕死,凭什么我作为江湖武林第一人东帝帝子,我怕死怕得要死,他们却能不怕死。

    第二天我径直去了那孤城。

    喏,他就藏在你们眼前的这片光亮后面的那处黑暗里。

    不,他没有藏,他就站在那里。

    现在也还在那里看着我。

    他就是一片真正的无声的黑暗。

    自我踏上这座孤城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四周是没有声音的,人声,鸟声,风声都没有——我只能听到我自己发出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的脚步声,这都是我这个外来者或者说新来者带给这个世界的声音,而这个世界返还给我的是空旷的街道,衰老的大宅子,不时闯进眼睛里的尸体,潮湿而紧密的空气,还有空气中那种微微霉腐的味道。

    这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所谓的双城就是“一喜一孤”,半城的妓女,半城的乞丐。

    但是我在这座孤城的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一个乞丐。后来我进了一个老宅子找到了几个见过的乞丐,我告诉他们我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可没有人惊讶,更没有人嘲笑或者欢迎。

    就连那几个见识过我的大手大脚和实力的乞丐都没有,仿佛觉得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都是理所应当的。

    渐渐的我发现这些乞丐除了去喜城乞讨时像个正常人以外,平时在自己的孤城里大多都是不愿说话,也不愿动的。他们就随意地躺在一处宅子里,这里没有地盘,宅子也没有归属,因为没有人愿意去争这些不一定能遮风挡雨的还随时可能倒塌的老房子,这里也是没有争斗的,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

    我渐渐觉得他们在喜城里才是活的,他们会奔跑争抢,他们会嘲笑,他们有感情表现,他们甚至会有逛窑子的欲望,而在这座孤城里,他们却好像是死的,没有太多人愿意说话,和尸体睡在一起,不时有人虚弱地咳嗽,时刻贴着瘟疫生活,在这个没有草木,连老鼠蟑螂都没有的地方,他们无声地存在着。”

    公子的讲述突然停住了,两人从他回忆里的那个黑暗突然回到了眼前的这个黑夜中,似乎一下子感觉到了现实的温度。

    公子看向两人,咧嘴轻笑道:

    “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甚至在心里质疑我为什么对乞丐只给两个铜板,对那些妓女却出手如此大方。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不起这些乞丐,你们觉得我只重女色?觉得我没有怜悯之心?

    对,我还真看不上孤城里的这群乞丐,我还真就打心底里愿意对天底下这些愚笨的姑娘们好,至于怜悯之心?嘿,我陶攸宁还真不想要这种东西。

    至于施舍,凭什么我要给他们银子?

    因为他们弱小?

    因为我富有?

    因为他们会感恩于我?

    还是只是因为他们把手伸到了我的跟前?

    他们弱小吗?当然弱小。但是在争抢‘猎物’和在女人肚皮上的时候不也还是有些力气?甚至能在那孤城里活下来的,都是天生体质强的人,真正弱小的早就死了!

    他们后天的不足当然是有的,他们确实在经受苦难,他们也可以因此而颓废,而抱怨,但他们也就是因为这些抱怨变得比他们本身存在的弱小更加弱小。

    甚至会一直弱小下去。

    我富有吗?我当然富有。甚至我愿意的话,我能让这座孤城里所有的乞丐一辈子都过上富足的生活,我能够重新修建这座孤城,我能让孤城变为下一座喜城,变成‘欢城’,‘乐城’,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孤城就这一处吗?

    这天下就是一座双城,小半的人是‘乞丐’,小半的人是‘妓女’,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苦难,我要一个个去拯救他们吗?

    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做不到,东帝都做不到,所有强者都做不到。

    我也不会去做。

    因为那么做,会让我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