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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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初五

    山风怒号,雪花飘舞,峻岭之间一片银白。

    一队官兵于清晨时来到嵩山,在阳光遍及山谷角落之时终登上峻极峰。

    二十五辆马车堆积在嵩山派山门旁的悬崖边,数十个公子帮打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伤得最重不过皮开肉绽,最轻的只是淤青红肿,并无一人丧命,而那一众世家公子则全都待在马车里,安静无声。

    有轻伤者见官兵到达,立刻起身喊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率先从马车里出来的是吴昊,他身上无伤,只是衣服脏了些许,表情冷静,不似那些打手般惊慌失措。

    率领官兵上山之人见吴昊出来,立刻下马问道:“在下是告成知县赵忠,前方之人可是吴二公子?”

    吴昊打量对方一番,点头道:“在下正是吴昊,赵知县怎的现在才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不满,仿佛他才是朝廷命官,而对方是个办事的小厮。

    赵忠不但不介意吴昊的态度,反而快步迎上去赔笑道:“山路崎岖,所以来晚了些,还请公子见谅。”

    吴昊叹道:“算了,传令点兵皆需时间,你已来得很快了。”

    赵忠点头道:“多谢吴二公子原谅,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诸位如此狼狈?”

    吴昊道:“昨夜嵩山派大弟子卢疆偷偷潜回,他先将王兄杀了,又带着一众嵩山派弟子来袭击我等,待得混乱时又畏罪潜逃,后来我们为了保命只好退出嵩山派,好在嵩山派弟子并没追出来,不然只怕我等全都要命丧于此。”

    赵忠望了一眼那些坐在马车里的世家公子,虽看起来有些狼狈,大部分都神情惊慌,似乎受惊不浅。接着他又转头问道:“那嵩山派掌门谢云剑呢?难道她也造反了?”

    “若谢云剑也参与了,我们又岂有逃出山门的机会?不过她自入夜之后便再未出现过,或是趁夜溜了出去。”吴昊拍了拍赵忠肩膀道:“谢云剑不在便是最好,既然你此时已来了,便赶紧办事才好。”

    赵忠将身凑近,让人准备笔墨,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已盖好河南府大印的空白文书,恭敬道:“全凭公子吩咐。”

    吴昊道:“嵩山派黄莹涉嫌杀害当朝宰相之子夏安路,藏尸于地窖之中,此事关系重大,现由告成县带人前往嵩山派将夏安路尸首运至西京,并传唤谢云剑师徒等人前往西京府衙调查,若有违抗者,一律羁押带回。”

    他边说,便有人在一旁边写,待他说完之后,那张空白文书也写好了。

    正月初五,晴雪。

    阳光泼洒在落了雪的屋顶上,泛起一片银白光芒,放眼望去彷如起伏的山峰,目尽不绝。

    辰时,西京街上已是人来人往,路旁铺子皆开了张,清扫灰尘,恭迎财神,破五除晦。

    裴镜云与杨宁骑着马入城,直奔天津桥南而去。

    两人行至路口时遇见官府的差役正在清理地面碎砖,并将路旁断裂的树木移走,待他们来到天津桥南时,又看到有差役正在洗刷桥上血迹,便知昨晚城内定有一场恶战。

    裴镜云望着桥面的血迹说道:“看来昨夜西京城里也不太平。”

    杨宁走到桥边的一棵柳树旁,接着从怀中取出三根线香插在树干高处的岔枝上,然后转身对裴镜云说道:“这样就行了,我们去北城的接头点等着,正午之前副堂主必会前来接头。”

    裴镜云道:“这个方法不错,既不容易被旁人发现,也方便自己人查看。”

    杨宁面露忧愁,道:“只希望副堂主愿意派人相助,不然我大师兄与五师姐只怕要变成通缉要犯。”

    裴镜云想了想,说道:“本来你五师姐的事情并不难办,夏安路虽是宰相之子,但他是因意图奸淫而遭反杀,按照我朝律法来说,你五师姐无罪,所以只要将事情闹大,别让吴昊把此事压在西京审理,以夏竦极好面子的性格,绝不会,也不敢包庇自己的儿子,但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便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杨宁忙问道:“怎么说?”

    裴镜云道:“昨夜公子帮诬赖你大师兄杀了他们的人,我本可以帮他反驳公子帮的诬陷,但你二师兄却带人与公子帮动起了手,加之卢兄依你二师兄之意夺路而走,背上了畏罪潜逃之名,至此公子帮与嵩山派已势同水火,若是放任不管事情只会越发严重,而你五师姐则变成了双方全面开战的源头,如此一来就算官府还了你五师姐清白,但江湖中那些想要巴结公子帮的人也会把矛头瞄准于她。”

    杨宁焦急道:“竟然如此!那我们下山找副堂主又能帮上什么忙?”

    裴镜云道:“现在得先帮你大师兄洗清罪名的话,要让公子帮的人自己承认诬陷,如此一来那些想要巴结公子帮的人也不好在此事中插手,毕竟公子帮用了下作手段,违背了道义,若再有人去帮他们的话,只会惹一身腥,而我们此次前来西京,便是寻求鬼宿堂出手将那杀了自己主子的公子帮打手捉了,逼他当众承认诬赖了你大师兄。”

    杨宁叹道:“只可惜大师兄在逃出来之后并未回来与我们碰头,或许他也是怕连累我们吧!他的性子向来冲动,我就怕他会寻找机会杀回去,跟公子帮拼个鱼死亡破。”

    裴镜云道:“说来也是蹊跷,公子帮与嵩山派素来无冤无仇,今次却如此针对你们,若只是为了要帮夏安路报仇却也还说得过去,但我却想不通,昨夜他们为何杀了自己人来嫁祸你大师兄,就像要将整个嵩山派拉下水一般。”

    杨宁道:“肯定跟那个叫做朱正的有关系!”

    裴镜云沉吟片刻:“走吧,我们去接头点再慢慢说。”他想起朱正与欧阳杰在嵩阳集相斗的场景,只知对方是个武艺非凡的高手。

    二人顺着天津桥来到西京城北,又沿着洛水走了两三里路,在一处偏僻之地停下,四周皆是残垣断壁,破屋烂院。

    裴镜云望着四周道:“没想到西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杨宁将马栓在一棵枯树上,说道:“这里叫做荒坡,是无家可归者的栖身之所,或是为贪官污吏所迫害,或是为战争而流离失所,他们虽可怜,却也都可恨,我曾在这里见过有人为了半个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而趁夜杀人,也有人为了一贯钱而将年幼的女儿卖给青楼。”

    裴镜云问道:“是彭副堂主救了你?”

    杨宁点点头:“没错,他把我从这个恶臭的地方救了出去,不但给我吃喝与落脚之处,还教我读书识字,后来他发现我有些练武天份,所以他刻意安排了我与师父的偶遇,以此把我安插在嵩山派内。”

    裴镜云道:“但你对嵩山派众人已产生了感情,这是作为一个暗子的大忌。”

    杨宁道:“我对师父与师兄师姐的感情并不妨碍我执行任务,我依旧每个月把嵩山派内发生的大小事情上报给副堂主,鬼宿堂只是单纯的在搜集嵩山派的信息,并没有恶意。”

    裴镜云眯起眼睛,笑道:“没有永远的和平,差的只是一个为敌的契机,就像公子帮之前与嵩山派也无任何瓜葛,此时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死对头。”

    杨宁想要反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知裴镜云的话没错,但却不愿去接受,只是转过身去,靠在枯树上不再说话。

    沉默悄悄降临在两人之间,雪下地似乎大了些,寒风在破烂的屋舍之间盘旋,虽有太阳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过了许久,杨宁率先开口道:“我们进去等吧。”说着便走向身后的一座破庙。

    裴镜云突然问道:“这座破庙是接头点?”

    杨宁点头。

    裴镜云又问:“那这座破庙里会不会有什么可怜又可恨的人住着?”

    杨宁摇头:“不会,因为传说这座庙里闹鬼,而且所有不信邪住进去的人都死了,所以在差不多十年以前,便没人敢再靠近这里了,其实闹鬼是鬼宿堂弄出来吓唬人的,为的就是一个安全的接头点。”

    裴镜云指着破庙说道:“但破庙里一直都有人。”

    杨宁一惊,当即手按剑柄掠进了破庙。

    当杨宁将剑拔出,二话不说便刺向躺在破庙角落里的人时,裴镜云后发先至的抢到了他的面前,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稳稳夹住了他的剑。

    杨宁想要用力将剑抽回,但无论他使了多大力气,他的剑依旧夹在裴镜云的手指间,动也不动。

    “要杀人至少也得先看清楚再动手。”裴镜云放开手指,杨宁便向后踉跄了几步,等他站稳后,裴镜云又说道:“她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尼姑。”

    杨宁站稳,提剑指向地上的尼姑道:“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无论她是什么人,都要死。”

    裴镜云摇头叹道:“她受了重伤,早已陷入昏迷,又怎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杨宁望了一眼尼姑,只见对方浑身是血,意识已不清醒,又看对方样貌甚美,不禁晃了晃神,心想若这尼姑未受伤,只怕更是迷人。

    裴镜云为尼姑搭脉,又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势,随即将其抱起,边往外走边问道:“最近的医馆在哪?”

    杨宁道:“我们还要等人。”

    裴镜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时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只要在那之前赶回来便是。”说话间已经走出庙外,接着轻轻一跃,抱着尼姑上了马。

    杨宁不再迟疑,当即出门上马,于前方带路,朝着最近的医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