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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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第一章2

敲打着威严的红漆大‘门’时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根本进不了寺院!砂想寺是以修行为主的寺庙,平时大‘门’紧闭,几乎不和外界联系。虽然方丈僧能寂大师是祖父生前的莫逆之‘交’,又和祖母同为香川城民间工艺社团“青柳会”的成员,可即便有这两重关系,我们家与他的‘交’往也仅限于节令之时互赠些应景的物品而已。出家人的人际关系相当淡泊,寺院更是红尘中的清静孤岛,焦急也好,恐惧也好,悲伤也好,人间的一切感情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家人的‘性’命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无论怎么敲打,怎么呼喊,砂想寺的正‘门’都无声无息的紧闭着。说不定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冰鳍已经被那些鬼怪吃掉了!一想到这里,忍了半天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一切都在泪水中溶化了,黄墙青瓦氤氲成浓郁的‘色’块,沁润向朱红的寺‘门’。斑斓的视野中央蓦地‘荡’漾起一片模糊的绿影,霎时间连空气也好像染上透明的薄青,我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但那绿意却格外鲜明了,似乎有一片白光正徘徊于那片萌葱之间,像皎洁的月华隐约穿透澄澈寒潭……

在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指尖已朝着那未知的影像探寻过去……

“你要干什么,火翼?”慌张的声音不客气地呼叫着,苍翠的幻觉倏地消散,我吃了一惊站定下来,忙不迭地擦去眼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虽然看得不那么真切,但我还是勉强分辨出那是身穿香川省中的白运动服,背着篮球队员常用的圆筒形背包,脖子上还挂着擦汗‘毛’巾的……和尚!

“打篮球的高中生和尚?”我喃喃自语。

“你那是什么眼神!通草‘花’家的!”穿运动服的和尚凑近我大吼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讲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

“这不是……醍醐嘛……”无视对方下意识晃动的拳头,我没‘精’打采的叫出高中生“和尚”的名字。怪你自己不好!即使从小就在砂想寺里长大,也不用把头发剃的只剩发根吧……这样想着,我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住醍醐的衣袖——在寺里长大,不就表示跟着他便可以自由出入嘛!

被我拽住不放,醍醐顿时慌‘乱’起来,拼命甩手挣脱却又不敢太用力的他,好不容易听清我“带我进寺院”的哀求。

“嗄?”他停下动作为难的‘摸’着后颈,“带你进寺院?别开玩笑了,今天又不是开放的日子!”

“我得把供养在寺里的务相屏风拿回巴家‘交’换冰鳍!不然他就危险了……巴家……巴家是咒缚之家啊!”我急得声音都哽咽起来。

“冰鳍那小子!”醍醐低声咒骂了一句,丢下我沿着院墙径自走开了。就算不是朋友,怎么说冰鳍也是他的邻居熟人吧,居然毫不在意的袖手旁观!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我难以置信的瞠视着那强硬的背影。

“喂!站在那里干嘛?你总不会以为能从正‘门’进去吧!”并不回过头来,醍醐停下脚步大声说。是在……叫我过去吗?环顾空‘荡’‘荡’的四周后,我连忙朝已转过巷角的他追去。

明显畏惧我被师父们看见,从角‘门’进来之后,一向态度嚣张的醍醐谨慎地走在前面引路,干净得过分的庭院里阒无人迹,唯有斑驳的日影依稀浮动着,洒满闲置在墙角的香炉经幢。砂想寺明明不是什么又大又气派的庙宇,可那‘混’着线香味道的空气、缭绕着烟雾的建筑物‘阴’影、无处不在的低沉诵经声,却无时无刻不在传达着一种潜在的威压。

醍醐领着我转过僻静的回廊来到一间可能是地藏堂的偏殿‘门’口。这里就是放置供养之物的地方吧——即使‘门’上贴着经文的封印,我还是能感觉到来自殿内的强大‘波’动,空气中充斥着虚空的哭喊与叫嚣!

“这里……好吵啊……”我胆怯地停住脚步,然而醍醐却毫不介意:“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粗鲁的‘摸’着后脑勺,看也不看我就直接走向偏殿,毫不介意的打开上了封印的正‘门’!我惊叫着阻拦不及,那扇禁闭着彼岸世界险恶妖物的‘门’,已经敞开了……

封印无力垂下的那一瞬,诡异的‘波’动霎时高涨,‘洞’开的‘门’口拔地涌起一股黑烟,‘激’烈的冲击着看不见的屏障,我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妄图决堤而出的浊流,腾腾雾气里影影绰绰的映出不可思议的形体——长手长‘腿’的茶碗啊,撒开四脚‘春’凳啊,圆睁大眼的手镜啊,种种奇形怪状不一而足,它们声嘶力竭的叫嚣着挤向狭窄的殿‘门’……

“给我识相点!”随着醍醐的一声怒吼,奔突的凌厉之流突然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只觉得耳膜嗡的一声鸣响,薄锐的强风瞬间‘荡’涤过我眼前,那团乌烟瘴气蓦地僵住,一时间丧失了刚刚的气势,讪讪然缩回偏殿里,不甘心的蠢动着,明明灭灭……

看着我大惊失‘色’的样子,醍醐得意的‘露’出白白的犬齿:“对付这些没眼‘色’的家伙就是不能客气,什么传家宝什么供养品,越当回事,它们就越登鼻子上脸了!”

早就怀疑醍醐这家伙也是“燃犀”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粗线条的一种——不仅‘私’自打开封印,还能把那些家伙们全都吓退,这样的他该算是强悍呢,还是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

“还不快点动手,也不想想给方丈看见了挨板子的是谁!”醍醐对木立在‘门’口的我抱怨起来,“看着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什么务相屏风!”

我也不认识啊……战战兢兢地跨过化身‘门’槛的妖怪,我漫无头绪地翻找起来。无奈这间偏殿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不仅有历代砂想寺僧人们的漆器作品,还有不时恶作剧的‘精’怪们栖身的供养物,甚至还有破旧的初中课本和穿着清凉的‘女’明星杂志——这些八成是醍醐的收藏。

“巴家的务相屏风……好像在哪里听过。”见我的进展实在太慢,醍醐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踢开供养物走了过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啊!等你找到冰鳍都已经被吃掉了!”

“吃掉了!吃掉了!”附在器物上的那些家伙们模仿着他的腔调,兴高采烈的‘乱’嚷一气。我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束手无策的看着‘乱’作一团的房间。

我的反应让醍醐更不耐烦的咋舌道:“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吗?不会看啊!”

“看”吗……虽然不知道务相屏风的外形,可是外形有时候并不重要!我直起身来,环顾堆满杂物的宽阔房间——哪里都有兴奋异常的‘精’怪们,它们做着鬼脸,模仿着我的动作,尖声怪叫;除了……空‘荡’‘荡’的佛龛下面。那里就像最幽深的空‘洞’般,是一片不自然的空白。也许是本能的预感到危险,那些‘乱’纷纷的家伙们也刻意避开这角落,仿佛一接近就会被吸入无底深渊。然而就在这阒无一物之处,某种莫名的悲哀味道却隐隐约约地飘散着,无时无刻……

“那里吗?”我指向佛龛,醍醐立刻跨过‘乱’放的物件走了过去,一阵‘乱’翻之后,他举起了一个黝黑的长方体,然后把它轻巧的展开来——屏风!那是个四叠漆器屏风!

我磕磕绊绊的跑到醍醐身边察看,这屏风虽然丢在这里很久了,但却并没有磨损退‘色’,醍醐用衣袖粗鲁的擦去灰尘,图案的细节就展现了出来——好像并不是盛产漆器的香川城的制品,这屏风装饰风格相当原始质朴,红黑两‘色’瑰丽奇异的‘花’纹之间,用夸张的手法绘着变形的人物。乍一看好像是个故事:某位首领带着很多人在跋山涉水,然后他和一位美人相爱了,接着是首领与众人陷入了艰难困苦之中的样子,最后一张图上那位美人长了蜉蝣一般的翅膀飞在空中,而首领则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

“好奇怪啊……这些图是后羿和嫦娥吗?奔月图为什么不画月亮,嫦娥还长翅膀?”

“是巴人的手笔。”醍醐沉着的确认着。他以成为师匠为目标跟着方丈学漆器工艺,所以讲的话多少有些可信度,可我还是有些怀疑:“没‘弄’错?这就是务相屏风?”

醍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火翼,你知道‘务相’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讲起这不相干的问题,醍醐则将屏风搁在肩膀上,自信满满的扬起下巴:“巴家的务相屏风,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送这个去就没错了,就陪你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