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福尔摩斯探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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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穿上红舞鞋十中途竟下车

九 穿上红舞鞋?十 中途竟下车?

九穿上红舞鞋?

张丽娟和姐夫面对面坐着,中间圆桌上是香蕉、苹果、饮料、糕点之类。

两人都被愁苦浸泡着,相对默默无言。

张丽娟抓起一筒承德露露一饮而尽,她认准它好喝,这几天专喝它。但寡淡无味,甚至有点苦涩。手指上的戒指已毫无光彩,周围阔气的陈设也黯然失色。高级住宅虽宽敞,周围墙壁也厚实,却充满压抑感和不安全感。

姐夫怕她的声音不对露馅,让她装作喉咙发炎,不能发音,用比划向孩子们表示意思,这多难受?还不把她憋死?姐夫说先这么着,再想办法。

到姐姐家已经两天了。这两天真是一言难尽,替身难当啊。

那天刚一进门,头一道关就差点“翻船”。一进屋,张丽娟看见一男一女俩孩子在写作业,猜想这就是姐夫说的兵兵和玲玲了,便连忙笑盈盈地张开双臂——差点开了口,连忙忍住,改成用手比划。

“妈妈,爸爸。”两个孩子一见是爸妈,喜得像小麻雀一样叫着直扑过来。她也连忙迎上去搂住他们。小男孩要亲她,她却本能地躲了一下,惹得孩子立刻小脸灰下来,进屋关上房门不高兴。

接着俩孩子又发现妈妈不但失语,还犯了痴呆症:

连他们谁是哪个书包、谁戴哪个围巾都记不清了?

连家里的牛奶在哪放着、煤气灶怎样点火都忘光了?

不会用马桶,憋得尿了裤;

不会用微波炉、电视、冰箱。

不会开百叶窗帘。

不会用电壶烧水,不知洗浴喷头怎么用。

数数共有12大失误,这12大失误连续冲击两个幼小脑瓜,已溅起天大的疑惑。

接下来左邻右舍也都议论:“刘巧英怎么待人不热情了?见了面装作不认识?怎么一下子把富豪太太架子端起来了?”吓得张丽娟都不敢出门了。

星期天公公婆婆来家了,也都纷纷私下嘀咕:“儿媳妇怎么跟咱生分了?咱没做啥呀?”

这些都得晚上姐夫在**给她“补课”,教她认识周围的人,教她使用各种电器……

她时刻处于艰难做戏应付之中。她从没演过戏,却被逼着不停演戏,没有幕间休息和收场,整日整夜,还必须演得逼真,骗过所有的人,真是赶着鸭子上架——活受罪了。

特别是装哑巴,这简直是天大的酷刑,快把她憋死了。满肚子话儿都封存在语言的故乡——嘴唇里,不能蹦出一个音,比尿憋了不能上厕所还难受一百倍。

她几乎没尝到富贵滋味,相反,却尝到无尽的恐慌、尴尬、不安和担忧,以及巨大精神压力,想想这戏得演一辈子,她不寒而栗。

一旦戏演砸了,自己就会身败名裂。

她感到自己已经穿上了外国神话中的红舞鞋,将永远不停地跳舞,还是在鸡蛋上跳舞,一旦不慎就会踩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怎么办呢?”她问姐夫。

“唉,是我害了你呀。”姐夫慨叹说。

似乎有谁敲门,张丽娟惊悸一下,该出场演戏之心理负担油然升起。是敲邻居的门,她方才释然。

“看来,这戏不敢再演下去了。”姐夫说。

“再不能说话我就要疯了。”张丽娟说。

姐夫沉思良久后说:“我派你到香港分公司任经理,等你完全香港味了再把你接回来,那时大家就不会看出破绽了,可好?”

“香港?”张丽娟一激愣,好像听见“月球”一样,那可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天堂啊。她一阵潮热,再细想,这倒是个很好的主意,再没比这更好的主意了:用时间的长河和异域的生活来模糊自己和姐姐的差异,淡化周围人对自己的疑虑,太妙了,姐夫真是个天才。

接着她生出了:忽然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忽然跳下了老虎背、忽然从囚笼中被赦免、忽然化悬崖为平地……的狂喜心境。

接着她想:有钱就是好啊,不用苦拼,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是在农村干一辈子活也挣不了到香港的路费吧?

“事不宜迟,明天我就派秘书给你办出国护照。”

“姐夫,我敬你一杯。”

“我不感冒那玩意儿,不要叫姐夫,叫丈夫。”

“嘻嘻嘻嘻,丈夫。”

“这还差不多,严防露馅。”

“不感冒那玩意儿?啥意思?”

“就是不喜欢。”十中途竟下车?(中途竟回乡?)

一列高速列车奔驰在京广线上,直向广州驰去。

火车,这个连接无数主观世界和无限客观世界的最佳工具,这个天南海北穿针引线的游龙;这个缩小世界的魔术长蛇;眼下正满载着似箭的归心、旅游的向往、出差的沉重、经商的梦幻,还有交谈与寒暄、礼貌与文明、问候与关心、情的眼波、爱的偎依……飞快前进。

列车的时速已达300多公里,据说,到明年还能达到近400公里。

车厢里仍然平平稳稳,旅客们感觉不到一点震动。

高速列车堪称集一切现代化之大全,子弹头似的车头曲线优美,车厢里高级座椅看着舒服坐着更舒服,软软地贴着身子,就像坐在棉花里。

几个列车员在车厢里往返送水。

一位母亲引着孩子去上厕所。

有人仰脖喝水,几个人掏出香蕉剥了皮吃起来。

火车里人很多,这个方向人向来就多,尽管有空调,但车厢里空气仍不太好,一些人不得不走到两车厢连接处去透气。兜售食品的车子来回穿梭,艰难地在腿缝中穿行。

这些售食品者的办法是,先把这些食品大方地放在每一张桌子上,以起到引诱作用,果然效果不错,一些人因此拿起细看……卖出不少。

车外是一望无边的碧绿稻田,全是清一色袁隆平的杂交稻,撮撮秧苗茁壮,迎风摇摆。绿毯似的一直延伸到天际,预示着丰收年景。

再就是成片林立的高楼、密如蛛网的公路、拥挤的各式汽车……

由于列车速度快,所有景物都一闪而过,让人来不及细看细品。

张丽娟坐在软卧车厢靠窗跟前,向外打量这南方景色。

小桌上香蕉、苹果、橘子散放着迷人的阔绰光彩;还有四五筒承德露露。

她一手肘着腮,另一手插兜里捏着那张硬硬的港澳通行证,眼眸子的海里翻腾着追忆、深思、矛盾、踌躇等浪花。脸上有淡淡的怅惘。大脑真是个奇怪东西,心猿意马,有如万花筒千变万化。向往崭新生活的狂热过后,她忽然又胆怯起来,害怕起将要降临的那个陌生世界、陌生生活了。那里举目无亲

,是沟是坎不知,吉凶祸福难料,风险太大了……她打了个寒战,生出一种如果一步走错就将误了终生的危机感。

隐隐地,不知从哪里飘出了一缕情丝,也从侧翼拴住了她的去港念头,啊,这缕情丝似乎早就在心里埋藏着了,从一开始冒名顶替姐姐就开始有了,它正使劲地把去港念头扭曲、变形……

她认清了,情丝是从乡下丈夫刘志强那儿扯过来的,飞越千里空间,飞入车厢,缠住她全身,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并且,捆结实后还拼力往回拽,那力量大得使她难以招架。

隐隐地,耳畔似听见丈夫的怨怒之声:“你也太无情无义了……”

自己的确无义,为了荣华富贵,竟抛掉恩爱丈夫,干的啥事嘛?

丈夫的音容笑貌夹带着一件件往事扑面而来……有一回自己跟丈夫吵架,丈夫气得一拳打过来,却越过自己的头打在了门板上,反倒把自己的手打破……他不忍心啊。有一回自己戏说要离婚,丈夫竟在晚上一个人跑到水库上,面对深潭僵立,似要跳下去自杀。

呵,失落感这么强烈?

丈夫形象英俊,感情深,体贴人。多想再尝尝被他体贴的滋味啊。

情丝越来越强烈,去港念头终于被撕扯得粉碎。

她特想自己丈夫了,不能自主,一秒钟也延不下去了。可是怎么退回去呢?如果丈夫知道真相,会恨死自己,如果乡亲们知道真相,会鄙夷自己。回去又觉得苦了

,熬不下去怎么办?

冷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从大脑皮层上闪烁出来了:大胆回家乡去,设法编一套“死而复生”的谎言骗住丈夫,重新跟丈夫生活一段时间,当然先不让外人知道。如果觉得跟丈夫确实难分难离,那就干脆收了心,慢慢把真相讲给丈夫,求他宽恕然后老老实实跟他过一辈子;如果过得又太苦熬不下去,就再谎称自己是鬼,与丈夫拜拜,揣着护照去香港过好日子……磨刀砍柴两不误,多美?

说干就干,她精心设计好了哄骗丈夫的一切细节,便在一个站上下了火车,转而登上了回家乡的长途汽车。

她想:反正假扮姐姐的使命也完成了,俩孩子都知道妈妈去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