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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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帝之死

靖帝之死

接下来的日子,我深居简出,几乎将自己埋葬在深宫。

司鸿宸没有再出现。

那场鼠疫已经过去了,皇宫里恢复了平静。剩下的人不再提及这件事,而大火焚烧的惨景已经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我的身体渐渐复原。这一天,我派执事宫人将几名老臣请了来。

我将离宫的原因和那次遭遇详细地叙述了一番,语言诚恳,几次潸然泪下。那几名老臣站在公正这一边,听了不免欷歔不已。

“夫人一片丹心,微臣感佩备至。裕王此番新政遭阻,实是与夫人有关。虽再无异议,摄于裕王威风,心里的确不服。太平侯已下战书,百姓终日惶恐不安,皇城危在旦夕啊。”

“正因为全城百姓鼎力抗击来犯敌人,所以请你们来。”

我强自按住波动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有两件事,请你们帮我理正。首先,葑观玉匠之子无辜而死,我心悲痛,深感愧疚。请把先帝赏我的赐物以及皇后俸给,全都交给他家母子。都是私人财物,不动公家分毫。”

小香,这些是我补偿给你的,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将司鸿家族发扬光大。

“还有一件事,我先要声明:我不是什么魔女,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妖孽,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为了不再生出诸多难以预料的周折,请太史令抹去我的‘裕王夫人’名号,贬为庶人,从此不再染指后宫。个中繁缛琐细太多,请诸位上书裕王,尽快简单化了,早日颁行。”

那些老臣果然松了口气,连声称颂,起身一躬便布置去了。

才过两天,裕王绶印的批书下到殿内。如我所愿,我成了庶人。

也许是我主动请辞,司鸿宸网开一面,允我继续待在宫中。其实他也知道,我真的没地方可去。

我却兀自怔忡着,满心茫然。

皇宫那么大,我们望不到对方的身影。我们总是这样相隔,爱的时候,恨的时候。命运的手捉弄我们的机缘,让我们一再错肩。我叹息着,回顾自己的那一段过失,是为了他。

可是,他看不到。

朝局很快稳定了下来,皇宫也是平静无波。我的自由并未遭限制,反而感觉清闲,清闲得近乎于清寒。

司鸿宸居住的宫殿,隐隐传来幽细的笙歌。华筵醉颜酡,花月香满路,裕王的日子就是这样罢了。

这天,有宫人进来,直言虞纤纤想见我。

我差点忘记这个人了,一时惊讶住,不由问道:“她不是出宫陪伴靖帝去了吗?”

“靖帝病重,来日不多了。”

眼前浮现那张美丽的脸,我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此时也不免心生怜悯,“裕王知道吗?”

“虞姬先禀奏裕王,裕王允了。”

我不禁连连点头,是啊,我现今的身份是庶人,这事先要先经过司鸿宸的同意,我才能去见虞纤纤。他这么爽快地答应,说明对虞纤纤还是留有情分的。

郊外山区炊烟绝迹的地方,两间草庐在半山腰兀现。草庐周围用旧篱笆围着,粗糙的竹丝已褪去颜色,屋顶上的瓦片因风雨松散着,大有随时塌落的颓象。

这就是靖帝被囚的地方。

屋内卷起一股森森阴风,靖帝躺在那里,发出渺茫的叫嚷声和古怪的喘息声。我不敢过去看,只望见他两鬓满霜,完全暮年老人的神态。

正如历史记载,靖帝确实是被囚死的。囚死他的人是谁?裕王?太平侯?已经无关紧要。站在生死决战边缘的两个人,早把这个昔日的皇帝遗忘了。

阳光映在虞纤纤芙蓉初绽般娇嫩的脸上,胭脂褪尽,艳色依然耀眼。我们相对而望,隔着如烟缥缈的往事,我竟多了一份喟叹关切。

虞纤纤款步走到了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声音透着悲凉,“四年了,我已是近晚的残晖,此生会以灰暗作结。你救救我吧,我不愿陪葬,让我做你的奴,做你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我上前将她扶起,戚戚道:“你终是怕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下,“怕极了……”

我默默看着她,不断涌起心酸。不是不兔死狐悲的,我和她斗过,难分胜负,到头来才发现我俩都输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怎么救你?你看看我,庶人一个。”

“你是为了他,他也是迫不得已,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一惊,不由问她:“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虞纤纤的身子在瑟瑟微颤,手心发凉,眼里又多了一丝幽怨,“当我听说裕王重新将你接入皇宫,我明白了,他的心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女人,那就是你。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往云烟。我的情感已经随靖帝而去,心无旁骛,所以会真诚地提醒你这些,你要珍惜。”

我不禁大恸,泪水蒙住了双眼。

连作为局外人的虞纤纤,都猜透了司鸿宸的心思,我还有什么好悲伤的?他心里固有我,我心里装着他,已经足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耐心等待那场生死战役的到来。我与虞纤纤化干戈为玉帛,能够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心里也是喜悦的。

“下雪了!”

“下雪了!”

靖帝几声尖嚎突然响起。秋日明媚天,怎会下雨?我皱着眉头听,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虞纤纤情知不妙,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靖帝翻转过来。

这回我彻底看清靖帝的脸了,青白相交,惨淡成一片。他伸着干柴般僵硬的手,十指鹰爪似的朝虞纤纤虚抓着,那样的力道连骨节都发白。虞纤纤蹲了下去,捧住他的头。靖帝喉管里发出的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手伸在半空停滞了,瞬间又颓然落下。

虞纤纤脸色苍白,她踉跄后退,被门槛绊了一绊,软软地坐在地上。

几名看守的宫人闻声而入,探了探靖帝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用白布将他全身覆盖住。

虞纤纤目光有点呆滞,唇片抖动半晌,才发出一声哀哭。

“他死了……靖帝死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