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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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靥

帝歌花朝月夕 梦靥

民间风传那晚发生在裕王府里的事,百人有百口,愈传愈玄乎,几乎全是对我和司鸿宸不利的。而司鸿宸与封叔之间的矛盾,在一夜间公开化,而且大有愈演愈激烈之趋势。不到半月,整个新朝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在议论裕王的风流韵事同时,又在猜测他与太平侯这场龙虎斗,朝局立时变得波谲云诡。

有人开始上奏,说皇后本是裕王之妻,离分生情,有违伦常,应废了皇后这封号。

那时我已经被禁锢在皇后宫里,奏疏雪片似的纷纷起了,封逸谦本来就气急,这回愈发跳脚。太平侯封骥适时上了一道奏本,并与封逸谦长谈了半宵。

第二天,我即被削去皇后封号,搬离皇后宫。后宫深处有座“茴院”的,距离囚禁靖帝的地方不远,那里成了我的居所。

我本来耐心苦等封逸谦出现,而今他这么无情,绝望得我连哭都哭不出一声。

伺候我的只有一个叫秀秀的小宫女,曾经给虞纤纤洗盥盆的。这样清苦的差事,原先皇后宫内能回避的都回避了,执事总管便派了秀秀来。

秀秀长得并不秀气,脸上满是雀斑,不爱干净。在茴院也懒,凡事我亲自去做。幸好人不坏,有点傻傻的,我反而放心。

我白天爬上院墙,翘首望着封逸谦寝殿的方向,盼望他有一天能出现。秀秀在下面眨巴着眼睛,偶尔会指挥我,“我要花!给我摘下来!”

这时节,应该是树头花艳杂娇云,我和封逸谦同骑骏马,马踏青苔,逗留在粉墙青瓦的绿荫深处。如今花犹在,虽是普通的蔷薇,盛放得如烈火,日光下灼灼灿烂。可这是小院子里唯一的花了。

我也不再母仪天下,也许以后也不能了。

摘了几枝给秀秀,看秀秀欢天喜地的模样,我不觉暗叹了口气。

四月底,封叔派人巡查茴院,蔷薇开得最旺盛的时候,便被连根铲除。我望着一地残红,心里有些东西慢慢地涌了上来,幽怨幽凉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我哭了。

离那次夜宴已经过了两个月,却漫长得如亘古一般。我望断秋水,竟等不到封逸谦来。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记起那一巴掌,知道,他真的恨透了心。

“这孩子苦啊!如今当了皇帝,更苦!皇后,小夫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平常人家一日吵三日便好。可这里不是封家,是皇宫,他现在是皇帝了……”

封泽的话至今还在耳边徘徊。那次要不是听了封泽的劝告,软了心,也就不会跟随封逸谦赴宴。其实到现在我才了解他,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儿。

八月里,茴院里渐显阴冷,那是常年少见阳光的缘故。院子里一片残茎败叶,连麻雀也嫌弃这儿冷清,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我在这种环境的折磨之下,终于病倒了。

袁放将我绑架的那段时间,我确实备受折难。山峰终年不化的雪冻坏了我的身体,虽然回皇城后有过精心调养,自恃年轻不碍事,等双脚伤势痊愈便不再放心上。如今到了飒飒秋风一吹,旧疾便发作了。

我还真像林黛玉在凄恻中等死,心中怀着一腔悲愤,感叹富贵如花开花落,世态之炎凉。摸着系在颈脖上的两枚玉珠,心想,真要是死了还不如回去吧。

仿佛所有的精力已经虚耗殆尽,什么样的风浪都过来了,没有了爱,也就没有活的盼头。可是,又舍不得很多事,很多人……我压抑不住涌出的悲伤,边咳嗽边恸哭着,最后一口鲜血吐在床头。

这下把秀秀吓坏了,飞跑出去找人。

昏昏沉沉中,感觉眼前不断地有人影晃动。我听到有人说话,又有人在摸我的额头,探我的鼻息。我死死地抓住脖子上的玉珠,硬是不放手,生怕他们趁我迷糊将玉珠拿走。

后来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人只是奉旨查看我的病情而已,接着,他们禀告去了。

我睡的房间里充溢了药腥味,不断地有宫女走来走去。仿佛又回到了当皇后那阵子,我只是安静地躺在**,对眼前的事物都已波澜不惊。

“圣上来过了。”

某一天,秀秀突然告诉我。

我开始清醒,闻言心里一动,竟是莫名的酸涩,“后来呢?”

“他只是站了一会儿,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就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

我的心里又黯淡了下来。

那段日子我梦靥连连,感觉是在没有光的深海里浮潜,那些熟悉的久远的面孔在眼前晃来荡去。有次我见到了母亲,她还是憔悴的面容,头发有点散乱,空洞的双眼盯着我,说话依然尖刻,“死丫头,这三年跑到哪儿去了?老屋快被拆了,等我出院回来没地方去,我让你找他去要回来!”

我知道母亲嘴里的“他”是谁,吃了一惊,正想走,健彬出现了,他的身旁站着韩嫣嫣。

“宜笑,你还是不要回来了。我和嫣嫣过得很好,我们快要结婚了。”

韩嫣嫣挑起那抹似有非无的讥讽,极为不屑地说:“瞧瞧你,混得成什么样?我看你天生就是被嫌弃的,这里呆不下去,到了那里,照样也是!”

我的手被旁边的人抓住,我转头看,原来是司鸿宸。他却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流露出一种从骨子里溢出的漫不经心,“别理他们,跟我走。我是裕王,我会让你过上幸福日子的。”

我听了满心欢喜,却还是习惯性地摇摇头。司鸿宸神色转眼变得阴霾,攥我的手如铁一般,说话阴狠,“韩宜笑,你会后悔的!跟着个傀儡皇帝有什么好处?我和封骥早晚会有血战,封逸谦附和太平侯,到时候你站在谁的一边!”

不要……

喉咙里有什么梗塞住,我挣扎着始终发不出声。在这样的梦境中,我终于睁开眼睛。房间里很昏暗,几缕稀疏的光线落在窗前。周围沉寂得脸一声窸窣也没有,终究太静了,静得连我的呼吸都不畅,我翻了个身。

屋里站着一个人,朱红的锦袍,披着的长发泛着微薄的光。可他的面色,却晦暗不清。

我眯起眼睛,人显得更加慵懒,声音也慵懒。

“阿谦,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