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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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的红绳

月老的红绳

白日。

连绵青山飘浮几缕云烟,万里晴空分外辽阔。烟横水际,岸边有翠鸟扑腾着翅膀,伴随辘辘马车一啼一声地叫着。

此时,封逸谦的马车载着我,再次行驶在玉带河边。

“你现在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了?”

封逸谦在前面扬鞭,声音就像春日柳丝轻飏,温煦却又遥远。

我明白他话里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喜悦和祈盼,忍不住道:“晏老头还在吗?前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是不是先来过这里?”

封逸谦笑而不语。

晏老头儿子家的院子,依然破旧不堪。那棵高大的槐树上缀满了紫花,啾啾鸣叫的燕子飘忽不定地上下翻飞,惊落紫花片片。晏老头的小屋里还是那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细细体味,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轻快,倒似有几分沉重。

这个院子,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那个贤惠的女人永远离开了,把家里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晏老头儿子端着陶罐进来,往陶碗上倒了热茶,分别放在我和封逸谦面前。我站起来表示谢意,见他一脸肃然,心中愧意又上来,不由叫了声“大哥”。

“没事,你们坐。我爹很快出来。”晏老头儿子憨厚地说道,闷着头出了屋。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沉沉的劈柴声。

我和封逸谦对望,都不约而同保持缄默。我端起茶碗想喝水,发现碗沿积了一层厚厚的污垢,便犹豫了一下。

旁边的封逸谦也发现了,轻问:“我去洗洗干净。或者,我们不喝?”

我缓缓低下头,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封逸谦见状,也照样喝完了。

小屋里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终于停了。隔了一会儿,晏老头掀帘子进来,很小心地将小布包放在桌上,摊开。

“封小爷催了几次,我自然不会怠慢,终于赶做了三枚。”晏老头微微笑道。

他粗粝的手指下,是那三枚玉珠,晶莹剔透,艳润如血。彼此轻轻相碰,叮的一声微响。

这不是我的玉珠吗?

我的心被什么敲得激跳,缓缓掂起玉珠,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午后正烈的日光折射玉珠的光芒,耀目绚烂。我一记欷歔,颤声道:“太好了……谢谢。”

“姑娘别说客气话。”晏老头笑答,“这也是我曾经答应你的,后来发生很多事,就搁下了。要谢就谢封小爷,他几次三番求我,我还记得姑娘描述的玉珠模样,就答应了他。”

我怔怔地一声,“谢谢。”不知道是再谢晏老头,还是封逸谦,心潮澎湃激dang,竟流下了眼泪。

封逸谦见状,轻轻抚上我的肩,故作轻松道:“事情总算圆满了,我也开心。宜笑,你心愿了结,回去好好保存着,不用再多思多愁了。”

我俩同时拜谢晏老头,肩并肩出了院子。晏老头的儿子送我们出村,目送马车启动,小路弯弯上了黄土道,他还站在原地朝我们招手。

我忍不住一阵悲凉,含泪对封逸谦说:“拜托你一件事,帮忙给晏老头儿子找个媳妇吧。”

“我也这么想。”封逸谦在前面应道。

“小香是个好姑娘,最好想办法解了她的奴籍,换她自由身。我看他俩很配对,或许我们能帮他们促成一件好事,毕竟我们欠晏老头太多。”

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件未了的事。至于别的,不想牵念,也不愿牵念。

封逸谦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还兴致勃勃地说:“太好了!下次我安排他们见面,小香要是中意,我立马办他们的事。如果促成这件好事,那我俩就是……”他一时难以形容。

我抬眼望天,接口道:“我俩就是月老。”

“月老是什么?”

“月老就是司婚之神。锦囊系红绳,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

封逸谦默然良久,才由衷地叹道:“宜笑,你知道的比我多。我俩是月老,真好,真好。”

我仍是悲哀着,强作若无其事地,替小香,替晏老头儿子描绘他们的未来。

“等他们有了孩子,一定要姓司鸿……阿谦,一定帮他们有姓。”

“我知道。”

马车辘辘声响彻黄土大道,我昏昏沉沉地眯起眼,最后竟睡了过去。等醒转过来,看见马车转过宫城御道,驶向卫尉府方向。封逸谦默默端视前方,又缓缓转过头来,眉宇间微拢,表情复杂万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你就在这儿停了,我走回去。”

他停了车,不安地望了望天,“宜笑,太阳落山了,敖卫尉可能在家。”

“不要紧,他不会在意的。”

我将布包藏进怀中,不用封逸谦搀扶,兀自下了马车。抬起头想向他道谢,发现他默默地看着我,眼底里有一丝哀凉。我仿若不见,低着头往前走。

“宜笑。”他在后面轻声唤道。

我不敢回头,狠下心说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光说声感谢的话是不够的。可是我只能这样,请你谅解。也许……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宜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颤抖了声音。

我剧烈地摇头,泪水不知不觉再次夺眶而出,“你我本来就是不相同的,不见面会更好。”

“月老的红绳为什么不牵住你我?”他愤慨地说道,“你不是刚刚说过,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月老在哪儿?你骗我!”

“月老牵住了我跟敖!”我也提高声音,想就此浇灭了他的幻想。

“可这根红绳已经断了!”他不甘心地大喊。

我不禁转过身去。封逸谦长发在风中飞扬,眼里被水意淹没,俊俏的脸上不断地抽搐着——他也快哭了。

那一刻,有血流汩汩的幻觉。我无法坚持自己,惨然笑着说:“后天,后天你就去太庙一带找我,我会告诉你究竟为什么?”

后天是我的生日,我会选择在这一天离开。到时候,我会当着封逸谦的面消失。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他也会死了这条心。

玉珠在我手里,我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