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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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实的

我是真实的

这一晚,我夜半醒来,窗外星转斗移。

鲛绡垂流苏的帐外,燃着一盏粗烛。烛光摇曳,满屋子淡淡的红。

我好半晌回忆起,自己不是在卫尉府。从踏出永芳楼门,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依稀中,司鸿宸深如幽潭的双眸透着冷漠,怀里的虞纤纤笑得嫣然,玉葱般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像是无数条针刺入心膜,我痛苦地呻yín,翻转了身。

一名朱衣婢女不知何时早已候在身侧,闻声弯下身。细柔的发辫,温和的笑意,烛光斜斜地映着她健康红润的脸。

我想起来了,女子叫小香,封家的丫鬟。

“你可醒了?我告诉少爷去。”小香兴高采烈地说道。她扶起我半坐在**,倒了碗清茶给我,甩着细辫子跑出去。

封逸谦进屋时,我还在发呆。

他似乎匆匆起床,白色深衣,披散着头发,倒更显俊俏模样。他坐于一边的榻上,用手背拭我的额头。

“发了两天两夜的烧,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到今夜总算退了,吓死我。”他含笑道。

我声音幽幽,“我说了什么胡话?”

“总听你说‘我要玉珠,我要回去’,玉珠即便在,你还能去哪儿?”

我的心又开始哭泣,表面上只是苦笑道:“玉珠在封叔那儿,拿不回来了。”

“别多想,先把身体养好。玉珠对你一定很重要,我会帮你想办法。放心,这事急在我心里呢。”封逸谦温柔地说话,脸上却明显有倦意。

我并未问起司鸿宸,他也没提起。他又陪我说了会儿话,我佯装想睡,他才依依告别,临走还关照小香几句。

封逸谦一走,我问小香,“我在这儿,封叔有没有责难少爷?”

“老爷当然生气了。可少爷硬要把你留在这儿,你又人事不知,老爷只好退让。后来派人去卫尉府,听说那里始终没人,少爷更要把你留下了。”

我闭上眼,心里一片冰凉。

司鸿宸定是在永芳楼快活着呢。我病成这样,他可知道?

又或者他回家过,见我不在,等不住了又离开?此时我在封逸谦这边,如果让他知道,更会加深误会。他虽聪明,却不及封叔老练,封叔会随时调动身边可利用的,比如我,比如封逸谦,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明白。

我必须离开这里。

辗转反侧了一夜,天还朦朦亮,我就挣扎着起床。整理完衣鬓,轻手轻脚就想离开,靠在床边的小香突然醒了。

她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别走啊!你走了,少爷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我只好反过来劝说她:“封叔要是知道我醒了,也会赶我走的。少爷不肯,势必引起他们一番争执,到头来连你都会牵连进去。还不如现在偷偷的走,啥事都不会发生。”

小香懵懂地听着,眨巴了眼睛,憨憨地点了点头。

“听你说得也在理,少爷要是光火,冲我便是。”小香爽快道,“以前在俪城,看你目中无人的样子,我也不大理睬你。原来你也是心肠好的,说话也温和,看来是误会你了。”

我是有所变化吗?我有点恍惚,淡淡一笑,语调却黯然,“谢谢你了,我这就走。”

小香送我到驿馆门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少爷真心待你好。我就想不明白,那次你为什么要离开俪城呢?”

我愣了愣,只是微笑不作答。

回到卫尉府,大门虚掩着,里面寂静无人。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条捆绑我的粗绳还在,廊下因连续几日无人清扫,地上积满了碎叶残花。想起这是我和司鸿宸精心筑成的爱的小巢,想起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一切,恍然若梦,我不禁一声哽咽。

司鸿宸总会想明白,给过他欢乐,给过他温柔的女子,不是楼婉茹,是一个叫韩宜笑的女子。不过是不同的名字罢了,而我是真实的存在的,这一点,最重要。

心里纵是百般煎熬,我始终找借口安慰自己。稍顿心情,我开始收拾起院子,寂静的府里有沙沙的扫叶声。

大门终于开了,嘎子探头探脑地进来,神情怪异。

“嘎子。”我如见亲人,笑着叫了一声。

嘎子唬了一大跳,见是我,结巴着说道:“夫人,你……在家啊?大人令我过来取些衣服……”他发觉说漏嘴了,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我心酸极了,却努力挤出笑容,道:“你去告诉大人,我在家里等他。请他务必回家。”

嘎子为难了,“夫人,大人在永芳楼,小的不好说……”

“你就去吧,告诉大人,就这一次我求他。”

我说得酸涩,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嘎子见我这般,垂下头,恭谨地应道:“是。”

我怀揣着希望,在家里默默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府门外再次有动静。

马蹄轻踏青石板,那声音遥远却又熟悉的,我照例迎过去,迎接自己的夫君。

司鸿宸下马。目无表情地经过我身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我紧跟住他,到了房里,全身已是绵软无力,只有呼哧呼哧喘气。

“司鸿宸,我们好好谈谈。”

看他从衣橱里捧出叠得整齐的衣衫,一件一件扔在**。我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过去阻止他。

司鸿宸好像一只闭合的蚌,至始至终沉默着。他只是拿了自己换洗的衣服,用麻布裹住,很快在上面打上结。我害怕他就此离去,我追不上他,不禁颤声道:“我病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冷得入心入骨,“要我同情你吗?”

我的眼泪下来了,试着去抚摸他的手,“好冷,我感觉不到这是夏天。为什么这样待我?除了隐瞒身份,我没做错什么。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他躲避似地抽掉手,眼里寒气逼人,道:“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开放、随意、**。我总算见识了,很羡慕你那个时代的男人们。”

他虽声音很低,但尖锐刺耳。我的眼前火星乱溅,咬牙去回击道:“那个时代的女子更懂得珍惜感情,平等交往、和睦相处,夫妻间是不容别人插足的!”

“哦,有这等好事?那你怎么不去选择别人,过那种所谓的平等生活?”他讥诮道。

我一时无语,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提起包袱,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我踉跄着跟了几步,终于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记我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了吗?司鸿宸,你好狠心!”

喊到最后,我再也立不住,颤抖着蜷缩在地上,痛哭出声。

窗外树影横斜,杈枝纠结。

司鸿宸还是走了,只留下我一人。